第七十一章 心臟

“這雨再下下去,南山道就該發山洪了。”

陳沐聽著帥營裏鄧子龍這樣感慨,他在細心擦拭自己兩支手銃,營房中彌漫著潮濕氣息。

他們換了營寨,油帳布也擋不住連日暴雨傾盆。

他十分確信,世上兵家遇到這種情況十有八九都會選擇撤軍,因為這根本不是下雨,是東南台風帶來的暴雨。

下起來就沒有停的意思,反愈演愈烈。

四日前,鄧子龍勸他放棄固守營寨的打算,向東南渡過三條河與劉顯、俞大猷的援軍匯合,等雨停再尋覓戰機。

那時候陳沐是想撤的,收攏人馬放棄營寨,趁雨停向東走到河岸,河水暴漲已不能容他們渡過,只得回營,當晚雨下得比先前更大,把他們淋成一窩落湯雞。

當天夜裏諸將都認為南山下的營寨已不保險,既不敢在山上、也不敢在山下,選出一處高地,向後移防七裏,冒雨作業兩日才重新把營地紮起來,舊營不過留下千余人馬駐守。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若乘船離開……”

陳沐說著把手銃一左一右插進胸前甲外皮帶銃囊,隨後將胸甲外攜行銃帶連同腰間銃筒帶整個解下放進銃盒,輕笑一聲,道:“還走得了,現在就不行了。”

鄧子龍端坐一旁,深吸口氣道:“現在也走得了,只消一個晝夜船就能開進廣東欽州灣。”

“下雨是勝,不下雨更勝,北朝兵攻我防線七次無果,大帥暫且退軍,待風平浪靜我船再來,局勢還是一樣,莫敬典打不過我們。”

陳沐扣上銃盒,給杜松使了個眼色,杜黑子端起銃盒向外走去,半個時辰前陳沐剛剛下令,命各部留下兩月糧草,留存半數火器封存,其余輜重盡數送到船上。

所有輜重船、戰船,將會在今日起航,停靠欽州灣躲避台風。

“第一,此時船行海上並不保險,三十二船兵備都沉到海裏,我陳沐不但賠得起,直接造更新的換裝,但旗軍我賠不起,一船都不行。”

“第二,武橋你認為我急於求勝是將莫敬典當做心腹大患,他的確被南朝的敵人奉為千古無二的名將,被安南黎朝視作心腹大患,但我沒有。”

“且不說他千古名將能不能排上號,縱然是排上,跟劉帥、俞帥對上或許能過幾陣,可對上南洋軍,再過十年都是白給。”

“戚帥沒我的財力與權力,南洋軍上有我陳某人與你鄧武橋,下有講武堂五百學員,兵技巧集大成,這才是真正的千古無二天下第一。”

鄧子龍一口氣憋在口中緩緩吐出,神情詫異,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兵陰陽家呢,不光兵陰陽,還是真陰陽家……陳大帥一直把他當成風水先生、天氣預報。

“別人會的權謀陰陽形勢,你比誰差?論組織形式、兵員素質、甲器堅利、軍事技術、後勤輜重、軍費比拼,誰比我強?”

這下,鄧子龍舒坦了。

“我在安南沒有心腹大患,但這千載難逢的好時機,我不能退。”

“在下不懂,既然莫敬典非陳帥心腹大患,且讓他多活幾日,又有何妨?”

鄧子龍和陳沐搭档數年,看他動作就知道他想做什麽,旗軍的鳥銃被收起來、陳沐自己睡覺都不離身的鳥銃也收起來,全軍上下皆為冷兵,目的已呼之欲出。

他得勸勸陳沐。

陳沐擡手想去案頭拿輿圖,手摸了個空,這才想起東西都已收起,背包裏又只有幾幅臨近清化的細圖,幹脆蹲下身子在泥濘的地上用短刀畫著說道:“我不擔心莫敬典,他大軍糧草斷絕、軍心已失,哪怕用兵如神也沒什麽好怕的了。”

“但安南不是只有莫敬典,還有潘公績、還有鄭松,現在我要是走了,莫敬典、鄭松、潘公績、阮潢、武公紀,他們都還好好活著,這不行。”

“安南不應該五分天下,也不應該四分,最好的局面應該三分。”

轉眼,陳沐劃出安南草圖,十三府無一劃分,反倒被直直地劃出兩條線分成三塊,指著升龍紅河流域道:“升龍一帶有民百萬余,不能握在一個人手裏,否則不論此人是誰,都會生出爭霸野心。”

第一條線,是紅河,升龍城、宣光地區盡在紅河西北。

陳沐捏了個泥球兒摁在地上。

“莫氏除盡,沒有升龍城的升龍,沒有宣光地方的河東盡歸武公紀,他是莫氏死敵,這樣即使過幾年休養生息,坐擁七八十萬百姓,那的人也不會服他,層出不窮的叛亂就能讓他焦頭爛額。”

陳沐拿刀指著河東泥球道:“這是武公紀。”

接著他又捏個泥球,擡手劃出第二條線,是升龍南面的清化,道:“清化以南,地勢狹長,地多山林,亦有民七八十萬,但分散各地,阮潢所制順化廣南皆在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