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戎服

紫禁城,東宮。

宮人將宮紗帷幔放下,向立在殿前的陳沐微微頷首,腳步輕輕向後退去。

遵照太後詔書,陳沐在入宮後將蟒衣換下,穿上北洋軍府的軍服甲胄,在四名持金瓜挎雕弓的大漢將軍看護下在慈慶宮覲見太後。

陳沐有一種預感,李太後這次找他來,是要罵他的,上次被罰了兩年官俸,弄不好這次靖海伯的食祿也保不住了。

耳邊安靜地聽不見動靜,殿前四名金甲大漢將軍立得紋絲不動,只能聽見遠處傳來細微蟬鳴,不時一陣涼風穿過殿前檐廊,給人在幹熱的夏季帶來些許慰藉。

這是萬歷在登基前的住所,有時是太後宮、有時是太子宮,如今作為每月經筵講學之處。

陳沐靜立,直至他聽見殿中傳來紛踏腳步,雖未見鳳輦,但宮人宦官已自殿後上前侍立,帷幔後隱約顯出人影旋身落座,他聽見立在禦前的宦官高聲唱名,招他入殿。

“外臣靖海伯陳沐,拜見慈聖皇太後!”

“免禮。”

隨後便是有點嚇人的安靜。

帷幕後的太後半晌沒有說話,就放陳沐端端正正地立在殿中,他也不好擡眼去無禮地直視帷幕,腦袋裏一直斟酌著思慮要不要問問叫自己過來做什麽。

同時心裏還惡趣味地想著,太後會如何自稱呢?

哀家?本宮?老身?

他並不知道,帷幕後的李太後一直以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他身上的甲胄與大漢將軍身上的金甲,似乎在衡量兩種鎧甲究竟哪個更合適儀制。

四名大漢將軍,甲制武備略有不同,盡管各個體態威武、腰間抱肚皆為紅綢、頭頂皆戴鳳翅紅纓盔,但衣甲上分為兩種,一為北邊總兵官時常穿戴的那種銀鱗金邊罩甲,二為山紋金葉甲,嚴格來說,這兩種鎧甲其實都近於禮服,注重裝飾,同野戰制式鎧甲模樣不同。

陳沐曾向徐爵打聽過,這幫隸屬錦衣的大漢將軍也辛苦著呢,每日下班要把鎧甲交還,擦拭保養幹凈才能出宮,否則會因此受到責罰。

過了很久,帷幕後的太後才開口,以一種陳沐從未想到過的自稱,並且還問出一個非常令人詫異的問題,道:“予不曾想,北洋新軍連鎧甲都是新的……此甲,能擋銃炮?”

予?

這跟張居正寫信自稱仆一樣令人詫異。

“回慈聖皇太後,時至今日,只要距離夠近,天下沒有任何鎧甲能完完全全擋住銃子,要想擋住銃子甲就要夠厚,極厚的甲人是走不動道的,臣穿的這件胸甲能在三十步擋銃子,如內襯鎖甲衣,可在二十步保中銃不死,十步之外,也有些許生存可能。”

“這是南洋衛軍器局匠人、廣州講武堂研究經過測算、實驗後在士卒累贅與防護之間選取最合適的結果。”

陳沐口中的‘生存可能’與甲胄質量無關,只於運氣有關。這麽近的距離,銃子肯定要破甲打進身子裏,最常見的銃子材料是鉛與倭鉛,也就是鉛和錫,當場不死後續帶來的麻煩很讓很多人死掉。

李太後的語調有些好奇,盡管話還沒說完就矜持地又恢復清冷嗓音,還是能為人所知:“測算、實驗?”

“太後聖明,不看華麗裝飾,鎧甲的防禦與鋼鐵厚度有關,鋼鐵厚度關系到重量,同樣甲胄形制,十六斤與三十二斤防禦當完全不同,在保證士卒能穿戴甲胄作戰、行軍的前提下盡量將甲做厚,需大量測算並做出鎧甲認真檢驗。”

“予明白了,甲胄先不說,有話問你。”帷幕後的李太後似乎對想要問詢的事極為好奇,道:“聽說先帝當年於京師大閱便與靖海伯有關,如今皇帝又要再言大閱,且於天津大沽東洋軍起航之時,靖海伯為何執著於皇帝閱兵這種勞民傷財的事。”

“靖海伯一向為朝廷做事盡心盡力,予雖婦人也知此舉必有緣由,這是為何?”

說起李太後對陳沐這句‘盡心盡力’,確實和陳沐在南洋為朝廷解決錢糧問題沒有關系。

南洋事情做的再好,同宮中的太後沒有絲毫關系,她身居後宮不幹朝政只管家事,即便皇帝年幼也將事情盡數托付張居正,宮內宮外一道宮墻隔絕開兩個世界,外邊縱然狂風暴雨,又與宮內有什麽關系呢?

這在於早年隆慶帝登基沒錢,陳沐從京裏賣煤球,好生糟了一頓罵名,末了錢全交到皇帝的內庫裏,盡管這造成宮內物價再一次飛漲,隆慶皇帝也沒因這些銀兩實質上過得多舒服,但李太後是記著的。

“臣是老兵出身,幸蒙先帝賞識提拔於行伍,後來躋身將帥,先帝大閱時臣人微言輕,不過順水推舟。臣下南洋本意就是想為先帝賺些錢來,補貼宮中用度,出海後才知道天下竟有如此之大,臣還要為先帝取些疆域,卻不料在途中聽聞先帝駕崩的喪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