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丁家莊

“往左一點,往左一點,對,掛正了。”

穿原色鞣制鹿皮褲的北亞長工踩著木梯,在莊園門口新修出的木牌坊前掛上匾額,匾額正中寫著丁家莊三個大字。

丁海扶著身旁新刻的鎮土石,抱著雙臂仰頭看著匾額,鎮土石上拓印著征東軍總兵官付元的筆跡,朱砂墨寫著‘丁莊驛,東洋軍府征東軍白八道第二號兵糧補給站’,龍飛鳳舞。

“先前一直忙著挖壕溝設莊墻,總算把這匾額立起來了,走走走,快回莊裏去,這天冷的能把人耳朵凍掉。”

丁海又滿意地回首看了看牌坊,這才終於舍得收回目光,對周圍忙活得腦袋冒煙的北亞莊客們抱起拳來作出個羅圈揖,道:“近日承蒙諸位辛苦,我已吩咐莊內女眷準備了羊肉高湯小餃,記得上個月讓大夥撈的海米吧?今天咱都吃了。”

“實在是撈不到海參,只能放點鞋底魚,也叫比目,生得模樣怪異,肉卻鮮得很……過會就該包好了,下午吃過飯再接著忙,莊外的陷坑看一看有沒有覓食的野味,莊客分兩批,一撥跟我練步射、一撥跟二莊主學格鬥,看這陣仗東北早晚打仗,法夷所恃不過馬匹器械,咱這老兵也能為朝廷出出力,奪些馬回來。”

丁海是說的高興,東洋軍府的軍糧在丁家莊是屯了一些,但軍糧這個東西吧,即便準備得再好,它的目的也不是好吃,再好能好到哪兒去?

別家吃幹餅子配大醬,北洋旗軍吃酸梅開胃幹餅子熱飯酸菜牛肉罐頭,最多也不過是有營養,吃起來口感終究比不得正兒八經的飯菜。

那北洋的軍爺們吃兵糧都快吃吐了,更別說他們這些連兵糧都吃不上的移民,凈吃些小米、土豆粉、玉米面饅頭,航行時還遇上風暴,糧船為能跑起來丟了點糧食,倒是沒死人,口糧少了人在船上過得就得緊張點。

到現在上岸近倆月,丁海看見紅薯土豆還是感覺噎得慌。

那會都餓,水糧都不夠,大夥就琢磨出一條耐餓的法子,吃完紅薯土豆別喝水……所有人都覺得吃完飯喝水會把肚裏東西沖下去,沖下去就又餓了不是?

倒是抵達波爾多後他們夥食還不錯,新鮮的肉食都被陳九經的部隊吃了,移民們則過上了每天都有罐頭牛肉吃的生活。

不過對北亞莊客們來說,吃什麽對他們無所謂,高和湯倆字他們能聽懂,合一起沒人知道是啥意思。

主要還是期待大,沒必要知道要吃的是什麽,莊客們都善於從莊主的神態上來觀察今日夥食。

這個鐵律他們在北亞邊境線上就知道,只要大明移民說這飯不太好吃,那肯定非常好吃;要是大明移民都說今天的飯好吃,那絕對好吃的能讓人把盤子嚼了。

說到這,就不得不提北亞移民對歐羅夷土民的羨慕了,就他們用那硬面包碗?盛上大明的飯菜,吃完飯還真能把碗嚼了,大明移民用的瓷碗就不太好,沒法入味。

這丁家莊裏真正的老兵就仨人,夜不收丁海、墩軍丁陸、墩軍王洋,後倆人分別是莊主丁海的弟弟與妻弟,壯年莊客三十二人,都是北亞土民,在丁海眼中妥加訓練都能當射手,不過眼下能跟他去夜探敵營的只有七個人。

這種規模剛剛好,夜不收以前入蒙古小營也是如此,都是小規模倆仨人,不著甲胄身穿虜襖藏小牛角弓,攜淬箭深夜入敵營,找到馬匹臨近三五步射翻,以配合大軍行動。

隱匿、迅捷、勇敢,是他們的主要技能。

當然像格鬥的能耐也有,但並不突出,不穿鎧甲一個打倆已經非常厲害了,而且往往這些人身兼武藝,卻沒有用武之地,幾個小兵在敵營裏頭動武,亡命式的刺殺賊酋還行,一旦被發現就要面臨一個打十個的必死之局。

相對而言更重視的,是摸到賊人身旁的技巧,與四目相對心不驚肉不跳的膽量。

丁海很清楚他的莊客們還沒準備好進行更危險的事。

牌坊後面就是丁家莊的矮墻,在原本不知屬於哪個貴族的莊園外,丁海和眾人堆砌起一道半人高的土木矮墻圍住莊子,他還打算在矮墻外修兩道壕溝,一道引河水護莊、一道布設倒刺陷坑。

不過莊子裏算上婦孺滿打滿算不過百人,工程太過浩大,開春還要種田,單靠他們要做完這事至少要等到明年秋天,所以就單單修出矮墻,北方備三所邊哨、南邊修了渡口留福船一艘,發現敵軍大股行動就撤到河南去。

寒冬臘月裏,各個穿皮褲套棉襖的莊客都不太願意動彈,丁海並不認為衣裳單薄還鬧饑荒的法蘭西人會在這種時候動兵。

但他想錯了,真有頭鐵的。

莊客們都對著桌子排排坐攥著木筷只等高湯小餃出鍋,莊子裏移民北渡時從岸邊修道院帶出來的小鐘突然被敲得連綿不絕,從遠處猛地馳回一騎,不是高頭大馬,是一匹西班牙小毛驢,驢背上是丁海的妻弟王洋,剛騎過牌坊就耐不住小毛驢的速度翻身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