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9章 回家

午後,社學裏燥熱得一絲風也沒有。

自林誠義數日前辭去了塾師後,少了人監督,眾學童們也沒了昔日午學時,認真讀書的勁頭,都是一並躲在後院榕樹下陰涼地方。

天熱難忍,眾學童們也是索性不要了讀書人的體面,將長袖長褂的學子衫一剝,直接穿起了絝衣絝褲,幾名學子從家裏拿來了散茶茶末,泡了一大茶缸子。茶末拿來泡水,又經不過幾個人牛飲,早已是淡而無味,但眼下眾人也只能借茶消暑,聊勝於無。

幸虧這時村口的龍眼樹碩果累累,被幾個頑皮的學童,偷偷打了一耙子,弄了好幾掛來。眾學童們吃著解饞,吐出來的龍眼核,積起來砸狗,也是十分好玩。

眾學童們被這酷夏的燥熱,弄得無心讀書。

而林延潮坐在榕樹樹蔭下,認認真真地那看著林誠義贈給他的大學章句。

林延潮不用說話,自有同窗將一碗晾好的茶端來。

知了叫了不停,十分聒噪,林延潮讀了會書,嘴也是幹了,正好拿起大碗茶,咕嘟咕嘟喝了幾大口,吐出茶渣,長舒一口氣,但覺得暑氣退了幾分。

一碗茶已是去了大半碗,又立即有人滿上,一旁的人,見林延潮得閑,立即捧著千字文過來請教。

解答完問題,一旁旁聽的幾位同窗看向自己的眼神,卻是愈發敬重。林誠義一走,他幾乎成了社學裏半個師長,比起動不動就看不起他人,崖岸自高的張歸賀,同窗們更是喜歡向平易近人的林延潮請教。

說起師長,林延潮倒是想起林誠義來。

下個月這位蒙師就要院試,是否中式,林延潮預料是十有八九之事。畢竟已是胡提學的約定門生了,按照這官場上的潛規矩,林誠義應該沒有什麽難度中式。

談及約定門生,作為一名大明朝讀書人,要想在體制裏混,關系和脈絡不可輕忽,這裏一為師生,二為同年,三為同鄉。

師生裏又以座師最重,座師是門生官場上領路人,如果胡提學住持院試,所有被錄取的生員,都是胡提學的門生。而約定門生就是還沒有考試,但二人已是先一步定下師生關系。

而院試裏,一不糊名,二不譽錄,是否錄用全憑考官一己的喜惡,當胡提學改到林誠義卷子時,只需看一眼他的名字,文章只要不要太離譜,下面的就是走過場了。

同樣的,林延潮現在也是胡提學半個約定門生,不過他還必須先過了縣試,府試兩關。說到縣試,就是小三關第一關,有本縣縣令把持,林延潮想到那黑著一張臉,為人刻薄的周知縣。這樣的人物,要想打通關節,還是別想了。

眼下唯有勤奮努力先,想到這裏,林延潮放下茶碗,正要繼續用功,這時外頭有人念道:“延潮!”

林延潮起身看去,原是張總甲他滿是笑臉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那忠烈祠的事,已是辦妥了。”

林延潮聞言不由大喜。

張總甲笑著道:“是督學老爺親自關照的,縣衙自是不敢怠慢,也不要我們使錢,順順當當的就辦下來了。我正好與縣衙禮房有舊,就托人打聽,開具優免雜役文書也一並發到我這來了。”

林延潮還是很承張總甲的情,當下將文書收下道:“還是有勞總甲了,不知感謝才好。”

張總甲呵呵地笑著道:“哪裏,哪裏,要感謝,你以後不要忘了提攜一把,我這不成器的兒子才是。”

張總甲這麽說,張豪遠頓時顏面無光。林延潮道:“總甲,豪遠兄才學具佳,我也不過在千字文上有一日之長罷了,但日後能與豪遠兄相互提攜才是。”

聽林延潮這麽說,張總甲,張豪遠二人都是很受用。張總甲繼續對兒子道:“瞧瞧人家延潮,說話多有分寸,你要多學著才是。”

張豪遠再度無奈地低下了頭,林延潮也不好再分說什麽。張總甲笑呵呵地又誇了林延潮一陣,這才走了。

拿到優免徭役的文書,林延潮心底就有了底氣,到時候大娘的娘家謝裏長,拿些雜泛徭役來攤派,他們林家也是不怕了。他之前未雨綢繆,就是為了防謝家這一手。

“豪遠,忠書,明日我就打算回家看一看。”林延潮開口說道。

張豪遠倒是道:“別啊,我正好這幾日,想向延潮兄請益學業。”

侯忠書道:“延潮,你走了,誰陪我玩,不,誰陪我讀書啊。”

連走到門角在旁偷聽的張總甲葉氏搖了搖頭,心道林延潮走後,這些學童學習的毅力也不會太久,馬上就懶散了。

但見林延潮卻板下臉正色道:“虧你們還說這番話,讀書為己?還是為人?沒有我難道就不能讀書嗎?”

聽林延潮這麽疾言厲色,二人都是不好答話,林延潮口氣稍緩了一些道:“我將來是要考功名的,你們都是我的朋友,我希望能與你們一起赴榜,將來一並成為同案,豈不是很好。若是有了等差,我心底不介意,難道你們心底也不介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