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0章 上屋抽梯

秋日斜斜照著,有那麽點晃眼。

當初在貢院的考場上,那些靜坐運筆的士子們,到了放榜的那一刻,他們有了各自的命運。

中第,落榜,猶如岔路口將人強行分作了兩撥,也分作了上下兩等人。

看著這些鄉試同年們恭維著自己,不過從他們的陌生的面上,林延潮看不出幾分真誠,甚至還有少許人帶著幾分明顯的敵意以及不甘心。

林延潮環顧了一下四周,鄉試中舉的同年,唯有林材,林世璧,翁正春三人自己認識,至於當初縣試時同案一人也沒有,府試同案唯有自己與翁正春,而院試時同案多了一個林材,至於林世璧則是十幾歲就中了秀才,蹉跎考場十幾年,到了三十多歲竟也讓他中舉了。

當然林延潮不知道是,林世璧歷史上一直沉迷詩詞,不在八股上用功,到了三十六歲那年酒醉墜崖而亡。

自己的出現,猶如蝴蝶煽動了翅膀,令他的人生境遇發生了改變,林世璧知恥而後勇,考上了舉人,至於楊道賓歷史上本是這一年中舉的,卻因林世璧的崛起,而名落孫山。

“你就是解元郎?”一個人走到了林延潮面前,林延潮看去這不是當初考完第一場在龍門前偶遇那士子嘛?

眾舉人都是好笑,此人可謂是一直不服氣,眼下倒是好啊,有熱鬧可以看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不敢,那日匆匆一晤,還沒有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對方昂著頭道:“吾乃漳浦劉廷蘭!”

“哦,是劉兄,久仰久仰。”

劉廷蘭負手道:“我五歲發蒙,七歲千字倒履,九歲赴縣試,十二歲進學,十九歲中亞元,在下自幼成名,你說久仰,吾受之無愧,只是兄台之前似乎默默無聞,在座的人,恐也沒有幾人聽說過,不知你何德何能得中解元呢?”

這一見面就為幹上了,這劉廷蘭還真是直接。

林延潮笑了笑道:“在下才疏學淺,自是不如劉兄名聲在外,但取中解元乃是總裁與房師的賞識,他們自有道理,劉兄不問他們而來問我,你叫我如何答呢?”

眾人聽了都是低低發笑,覺得林延潮答得很恰當。

劉廷蘭雙眼一眯道:“那容易,一會發卷,解元郎的卷子我必要拜讀,看看有何過人之處。”

“好了,好了,別在這說話了,諸位考官在至公堂裏等得早已不耐煩了。”賀知縣催促道。

這下劉廷蘭等人不再多說,當下眾人一並至至公堂。

入至公堂時,也需按分寸,照著道理當由解元林延潮為首,五經魁次之走在眾人之前,領中式舉人去拜謝主考官的,但是劉廷蘭卻旁若無人地走在林延潮身前一步之地,仿佛他才是解元一般。

場中其余幾位經魁都是落後林延潮一步,劉廷蘭反是在他身前。

林延潮不動聲色,想加快些腳步,哪知劉廷蘭見林延潮加快腳步,自己也是加快幾步,這是存心一定要爭在他身前一般。

眾人都是好笑,劉廷蘭此舉就是當眾削林延潮面子了。賀知縣見了也不好說什麽,這又不是傳臚,只是普通的士子拜見考官而已。

劉廷蘭此舉雖不和規矩,但也不能說他錯。

見了這一幕,林延潮朝劉廷蘭笑了笑,伸手作了個請的手勢,擺出了退讓的樣子。

劉廷蘭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道了一聲“人還是要有自知之明”。當下劉廷蘭袖子一甩大步走在林延潮跟前。

眾人待到上了台階,走到至公堂的月台時,林延潮卻突然放慢了腳步,眾舉人不明所以,亦是跟在他身後放慢腳步。唯有劉廷蘭一人不覺大步跨過門檻走入了大堂之內。

劉廷蘭擡頭待見堂上幾位考官都訝然地看著自己後,心知不妙,回頭一看但見林延潮他們,已是離自己三步之外。唯獨自己卻孤伶伶一人立在堂內。

但更要命的卻不在於此。

林延潮在堂外的門檻前停步,當下雙手作揖道:“弟子林延潮拜見諸位考官!”

而跟在林延潮身後眾舉人亦是作揖道:“弟子拜見諸位考官!”

眾人都是向坐在堂上的幾位考官作禮,但劉廷蘭呢,坐在立在堂中央,看著林延潮他們朝自己身後的主考官行禮。

林延潮這麽做,等於將劉廷蘭架在了當中。他此刻進一步到主考官身旁也不是,倉皇退至堂外站在林延潮身旁,就是認輸,一時之間這位號稱七歲千字倒履的大才子,知自己被林延潮暗算了,頓時心底大罵。

但世界上總有那麽一些人,他們不羈,驕傲,狂妄,決不妥協,寧願死,也不願輸。劉廷蘭就是如此,他拼著被治一個失儀之罪,他也不肯退回堂外向林延潮認輸。

“免禮!”

眾人這才擡起頭,朝堂上看去,但見王世貞呷著茶沒表態,可是一旁其余幾個考官有些面色不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