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2章 推舉

萬歷五年,春日的暖風熏人欲醉。

春暖花開時,城西的西湖上,畫舫徐遊。

每逢開春,西湖上都好生熱鬧,省城裏的士子會結伴到此酬唱,士子們租借幾艘畫舫,邀來歌妓一並遊湖賞景。

在岸上看去,但聽得歌聲傳來,畫舫上妓子們著錦衣團扇,彈唱樂舞,大有舞衫回袖勝春風,歌扇當窗似秋月之感。

這一日林延潮攜翁正春,葉向高,龔子楠,黃碧友,陳行貴等一幹好友,泛舟湖上,待遊湖興盡後,登岸來到宛在亭一遊。當年下盲棋的老叟已是換人,與林延潮談禪的老者也已是不在,令林延潮不免悵然。

眾人進入宛在亭中休憩,自有同遊的書童,仆從,早備好了小火爐子,攜了美酒佳釀,在亭外溫酒。

待酒熱之後,童子將酒和蔬果,端入亭內供主人暢飲。眾好友們在亭內一覽湖光山色,柳堤十裏,談談說說十分愜意。

春風拂面,美酒醉人,陳一愚,翁正春等人乘興,去詩龕討來前人留下詩句文章讀起。

眾人之中,陳一愚詩詞最佳,於是取了幾首來,一面念給眾人聽,一面加上自己的品鑒。眾人喝著酒,說說笑笑,偶爾聽到可浮一大白之佳句,也是一並叫好稱贊起來。

林材忽道:“與其評鑒他人詩句何用,不如借此良辰美景之時,不如大家作遊湖詩一首!也入詩龕中留給後人。”

眾人一並稱妙!

於是眾人借來紙筆,在亭間的石桌上揮墨,都是即興而作。

輪及林延潮時,他想了想,既是交遊而作,於是就隨著興致寫道:“綠蟻微溫野草香,湖光泛影碎斜陽。問詢桃李同遊否,借我浮生半日涼。”

幾個人見了林延潮的詩,都是點了點頭。

眾人當下一一題詩之後,相互品鑒各人的詩句。

大家興致正好,突然這時亭外走過一人道:“又是一幫腐儒,只知賞詩吟風,卻不知天下興亡,可知旦夕禍難將至?”

眾人看去但見一名四十多歲的書生,面容上有幾分激憤之色。

陳一愚先是不快道:“眼下天下太平,四方無事,爾何必出此不詳之言!”

陳材道:“罷了,何必動氣,此人不是杞人憂天,就是好驚世之言,欲博人注目爾!”

對面沒有穿襕衫,斷然不是有功名之人,如書生這般人,大家也是沒少見,平日這樣愛危言聳聽的人,還少了?

那書生搖了搖頭道:“世人無知,當今國弱主少,權相當道,民不聊生,居然還敢說天下太平,四方無事。爾等身為老爺相公,整日只知酒色為會,吟詩作對,鉆研故紙,高談性理,我真以汝等為恥!”

這一下眾人都怒了道:“狂生還不離去!別擾了我等雅興!”

主人發了話,身旁幾個仆人和小童當下一並喝罵推搡。

那書生終是孤身一人,被幾人推開後,哼了一聲,在地上重重吐了口痰道:“一幫酒囊飯袋,大明必亡在你們手中。”

說完揚長而去。

被此人一鬧,眾人情緒都不太好,本來好好一番賞湖遊春的心情,一下子被攪得興致全無。

陳一愚道:“諸位,此人科舉失意,故憤世嫉俗罷了,我等都是有功名之人,豈能與他一般見識,不要被這等人掃了雅興,來來,大家繼續暢飲談詩!”

陳一愚雖這麽說,但眾人此刻都沒了心情,但見林延潮凝眉站在那,陳一愚問道:“宗海,你怎麽了?”

原來林延潮聽書生之言,陡然想起,沒錯,眼下大明確實還有好日子過,但七十年後大廈崩塌的一幕,又豈是在場讀書人想得到的。

林延潮忽然道:“這狂生,話雖說得難聽,但依我看,咱們讀書人,也不妨當居安思危一二。”

眾人聽了林延潮的話,當下都是露出認真傾聽的神色。

翁正春道:“宗海兄,一貫很有見地,不知你是怎麽看的?”

林延潮環顧左右道:“諸位,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我等身具功名,肉食於朝廷,若論憂國憂民豈能連此匹夫都不如。大丈夫需有大抱負,方才不負此生,諸位是否與我同懷此志呢?”

眾人都是點點頭道:“不錯,宗海兄,我等讀書為何,還不是為了報效朝廷。”

陳一愚道:“今日我等在此唱詩遊湖,看似安於享樂,但他日遂青雲之志時,必撒一腔熱血為國為民做一番事情。”

聽陳一愚這麽說,大家也是贊同,林延潮也不懷疑,對方是在說漂亮話。當初為學生時,不少人也曾揮斥方遒,說老子將來要如何如何,做一番事業比愛因斯坦還牛逼,但在現實中摸爬滾打久了,棱角打磨完了,當初那一番理想都拋在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