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0章 讀卷

此刻已是入夜,文華殿之中。

手臂粗的紅燭燃著,香爐裏檀香氤氳。

去掉彌封後的卷宗一一呈於案上。眾讀卷官看去這五名士子,讀完名字,不由感嘆無一不是一時之選的才子。

“嗯,魏允中,河南鄉試的解元!”

“是啊,王世貞說過此子有大才。”

“還有,什麽,侯官林延潮?”

“他的文章怎麽也在此地?”

眾人看去,那篇三觀不正的卷子竟是林延潮所作。

一位尚書拿起林延潮的卷子與眾人道:“這林延潮弄什麽,裴度之事,古今譽之,他連這點都分不清嗎?”

另一位尚書向乾清宮方向一拱手道:“寫文章,怎可一味媚於天子,連一絲一毫讀書人的風骨都沒有,可見做官也是如張璁的佞臣,如此的卷子,斷不能讓他入前十。”

兩位尚書都是給林延潮卷子“尖”的官員,當然他們這麽說也是“大義凜然”。咱們大明的官員一向是很有節操,他們認為臣子若是訕君,就容易助長天子驕奢淫逸,故而就算是殿試,也必須在文章提出規勸,不可貿然滿篇文章的拍天子馬屁。

林延潮第二篇文章就是犯禁了。

故而林延潮就被認為“訕君”之人,意圖就是在天子面前討好一個名次,如此人品就很“低劣”了。

林延潮也不想想,你的文章要“面君”,必須過咱們十位讀卷官這一關,見不到天子,你馬匹拍得花團錦簇又有什麽用?

此刻又是兩位尚書也是“深表痛惜”。

一人“恨鐵不成鋼”地道:“這林延潮的才華,無愧狀元之才。可居然寫出這樣的文章,若是他能不以文媚君,入了前十,最後至少也是頭甲啊!”

見四位尚書一致這麽說,堂上眾人沒有一人反對。

眼看就要將林延潮的卷子罷落,這時候刑部尚書嚴清咳了一聲道:“讓我看看。”

嚴清拿起卷子看了一陣,一名讀卷官道:“怎麽嚴秋官還有異議嗎?難道你以為這樣以文媚君的考生也能入前十嗎?如此天下讀書人的風骨何在?”

這名讀卷官當下一頂“大帽子”,無論嚴清想要作任何解釋,都處於不利之處。

嚴清捏須對著殿上幾位大臣道:“此言有理,我也覺得此文章不妥,看來此卷是要罷落了,但是本官突然想起,這林延潮是會元啊。本官記得,歷科會試的會元卷,不在名次中,都要呈天子禦覽的!”

聽嚴清這麽說,那讀卷官都是一時失語,他陡然想起來是有這個規矩的。

“怎麽?這位大人?我說的有什麽不對嗎?”嚴清環顧四周。

眾人都知六部尚書中,僅嚴清一人不依附張居正。偏偏嚴清持論公正,做官又是清廉,讓別人挑不出一絲毛病。

此人一身正氣,連張居正也很敬佩嚴清的為人。

而現在嚴清講話也有技巧,繞過林延潮的文章是否“訕君”的問題,咱們直接講規矩。這屬於官員裏最無恥一個手段,叫你與我談道德,我與你講規矩,你與我談規矩,我與你講道德。

誰說這嚴清是直臣,明明是狡猾大大的!

如此在嚴清一句話,林延潮的卷子毫無意外,保送入了前十。

下面申時行,余有丁都是一笑,當時就算嚴清不說,他們也是要起身說的。

申時行微微一笑,從方才看出四位尚書都是反對林延潮卷子入前十,必是在卷子上寫了尖,而自己和余有丁,嚴清都是贊成林延潮卷子入前十,必是勾了圈。

而林延潮卷子上是五圈五尖,那麽張四維,陳思育,張居正三人,兩個勾了圈,一個勾了尖。

那麽張居正是否勾了圈呢?

殿試前十卷子選定之後,就要呈給天子禦覽。

由天子定出名次。

這就是進士們,出門可以到處吹自己是天子門生的緣故。科舉對朝廷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將論才權力,掌握在皇帝手裏。而不是魏晉時九品中正制,由官員相互推薦,導致世家壟斷人事權。

如此一舉打破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森嚴階級壁壘。若非科舉,張居正,申時行這樣出身官員,如何會有宰執大明的一日?

不過說是天子門生,但在最後殿試上,皇帝和大臣權力還是劃分的。

如本次殿試的三百零二名貢士裏,三甲二甲的名次天子說的不算,前十名的人選天子也不能拿主意,唯有最後的前十名名次,以及三鼎甲才是皇帝能定奪的。

這就是文官和皇帝權力的分界。

除非皇帝對前十名卷子不滿意,去十名以外“拾落卷”。當然這就是皇帝對文官的不信任,以大明文官那等“剛烈”的性格,天子此舉很可能導致十名讀卷官一並辭職,這等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