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9章 新元輔

張四維說著新首輔感言,林延潮默默聽著。

感言說完後,就是移座之儀。

文淵閣公廳正中有一紅櫃,此紅櫃子乃用披麻掛灰所漆,通體銀朱油沒有花紋,櫃內所藏三朝實錄副本。紅櫃前有孔子銅胎鍍金像,並四配像一龕,這是當年明英宗所贈。

說起這紅櫃前的孔子銅胎鍍金像還有一段典故。

明英宗時文淵閣本沒有這孔聖銅像,唯有此紅櫃。

當時以吏部尚書晉文淵閣大學士的名臣李賢,入閣為大學士沒幾天,就覺得旁坐在這四面平方凳的公座上不舒服,於是決定將此紅櫃移至壁後,而在紅櫃處設面南之正座。

彭時反對道,宣德年間天子聖駕至文淵閣,就設正座坐在這裏,故你不能坐。

李賢,這事過了很久了,不妨事吧。

彭時又道,這是內府,不可南面正座。

李賢,那為何東邊會食處,以及各房都有正座?

彭時,那是因這裏有匾,其他地方無匾。

李賢,東閣有匾,也有正座。

彭時,那是東閣面西,不面南。

李賢聽了動氣道,那文淵閣大學士有沒有正座?哪裏有居官在任而不正其位的道理?

彭時道,那是在外面衙門,如六部衙門裏,尚書可面南坐,但這是內府,若文淵閣大學士坐正位,那麽中極殿大學士,謹身殿大學士來了怎麽辦?此殿閣都是皇上經常要到的地方,我等身為大學士乃備陛下顧問,侍奉在側,絕沒有正座的道理。

李賢語塞。

這事後來傳到了天子耳裏。

於是明英宗就命太監送來孔聖銅像擺在了紅櫃前,此舉就是告誡李賢,你想正座嗎?好,我設,但只能聖人坐那,爾等內閣大學士不可。

明英宗的用意,就是文淵閣為幾位內閣大學士同寅協恭,協助天子處理政務,沒有讓你們一人總領的意思。

設銅像後一百多年,盡管文淵閣和經筵的文華殿不過面對面。明朝天子卻沒來過文淵閣一次。

說回張四維的移座之儀。

因文淵閣沒有面南正座,故而公座就以東為貴。

張四維領眾官拜孔聖後,就正式移座東首,居東首第一張,張居正原先的位置,接過元輔台印後,受眾官員拜賀。林延潮也是與王家屏一並上前,向安坐四面平方凳上的張四維行禮。

但見張四維身著大紅蟒袍高坐,目光掃來,對作禮的林延潮微微點了點頭。

見禮之後,王家屏與林延潮一並離開文淵閣。

二人一面走,王家屏一面道:“宗海,我終覺得新元輔方才說的那幾句話,有點令人心驚膽寒啊。”

林延潮明知故問道:“是那句話?”

王家屏道:“宗海何必裝糊塗,就是徐華亭那句以威福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以用舍刑賞還諸公論!”

王家屏乃山陰人,張四維為蒲州人,二人是有鄉誼。但二人卻是截然兩等性格,張四維令人無法窺測,而王家屏卻很敢說話,有什麽說什麽。

林延潮斟酌一番道:“吾以為尺蠖之曲,以求伸也。”

王家屏嘆道:“宗海所言極是,蒲州為己,江陵為天下爾。”

林延潮意是,(尺蠖)毛蟲彎曲身子,是為了求進,用此指張四維此舉名為放權,實以退為進,作自己謀身之道,坐穩首輔之位。

王家屏嘆息是,張四維為求謀身,故而張居正獨攬大權,張四維放權,張居正對官員以嚴,張四維以寬,如此來收買人心。但張四維這麽做,張居正主導的新政,將來如何繼續?

次日二人值起居,一並至文華殿見小皇帝。

小皇帝見了二人笑著道,聽說昨日你們去賀新首輔,如何啊?

林延潮,王家屏都不知皇帝所指?

王家屏道,不知陛下所指如何為何?

小皇帝道,可稱賢臣否?

王家屏只能捏住鼻子回答,新首輔言,要歸政於陛下,六部,將公論還於天下,此乃真賢臣。

林延潮亦道,元輔一直身負眾望,可稱名覆金甌。

“這就好了。”小皇帝笑道,他見林延潮,王家屏一並稱贊張四維,再加上宮裏太監,太後,幾位勛戚,也是在自己面前說張四維好話,覺得自己有識人之明,找了一位不遜色於張居正的宰相。

王家屏,林延潮私下對視一眼,皆感天子真是太年輕。

小皇帝拿出一奏章來,對二人道:“前元輔今早擬了一條陳,他與戶部尚書商議,撥十萬太倉銀給太後,嬪妃頭面。”

王家屏,林延潮聞言,都感覺張四維實在太無恥了。

每年元宵,皇室都會登上承天門城樓賞鰲山(彩燈堆疊成的山)。但去年張居正向天子建言,京城裏每年鰲山開支甚巨,建議取消鰲山,小皇帝只能忍痛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