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4章 分歧

京城下了一場大雨。

須彌座上的螭龍,噴吐雨水。

雨下得很大,令宮殿遠遠近近都蒙了一股霧氣。

慈寧宮裏。

宮女放下了垂珠簾,太後與天子二人沉默了許久,殿內只聞暴雨傾瀉之聲。

太後臥在塌上,天子則是跪在塌旁。

跪而白事,立而侍食,此乃天子家法。

天子登基十年,母子二人說話似君臣。太後叮囑皇帝聽著,天子倒是羨慕璐王,自己弟弟倒是在太後那得了一抹天家少有的親情。

太後閉著眼剝了一會念珠,忽問道:“聽說這一次讀書人砸了順天府衙門?”

太後的話帶著寒意。

天子立即答道:“母後,朕已命刑部查辦此事,錦衣衛,東廠協辦,但凡鬧事的讀書人,抓住後,一律開革功名。”

太後悠悠地道:“開革功名,就能堵住讀書人的口嗎?這些讀書人自負天命,哀家聽說什麽牝雞司晨。”

天子惶恐道:“母後,兒臣……兒臣,讓母後負此之名,罪該萬死。”

太後溫言道:“是那些讀書人說的,又不是你說的。我們母子倆是一條心,一條命,離間我們母子之情的讀書人,才是罪該萬死。”

頓了頓太後道:“但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林延潮的奏章,已傳遍天下,你看當怎麽辦?”

天子琢磨了一陣道:“兒臣以為,此無稽之談。咱們不必理他,謠言自解,若是真澄清此事,天下人反而以為是真的。”

“民間議論,哀家豈會放在心上。哀家氣不過是,有人挑動輿論,欲對抗天家。”

天子繼續勸道:“母後,無知小臣狂戇輕率,不值得母後動怒。他也沒有挑動輿論,只是迂直些罷了。”

太後道:“若林延潮,真是忠實的人,出自己見,也就算了。但哀家越發認定,背後有人主使。你可察覺朝堂彈劾楚黨的奏章少了,前半個月還有一日數封呢,眼下數日一封都沒有。他借著黃河大水一事作文章,是在興風作浪,是要混水摸魚。借攻訐哀家之事,欲轉移視聽,實要保楚黨。”

“故而哀家以為,林延潮就是楚黨余孽,背後有人主使他上諫!皇兒,清算楚黨之事不可停。”

天子問道:“母後是要以清算楚黨,來壓下物議?”

天子知道太後的打算,但凡任何攻訐潞王大婚用度的官員,都可以扣上張居正余黨的罪名,然後予以治罪。用這個辦法來堵住天下人的嘴巴。

太後點點頭道:“不錯,以皇兒之見呢?”

天子道:“母後言清算楚黨,兒臣以為可以雙管齊下。可否將潞王大婚之費減一些。先把挪用的邊費九十萬兩,還回戶部。等平息朝野之議後再清算楚黨,如此名正言順。”

太後聞言臉色一下陰沉下來。

天子看著太後臉色,小心地道:“或許不動這筆錢。張鯨報朕,馮保的家中,籍沒得黃金白銀就有百萬兩之多。兒臣拿馮保的錢,補這虧空,就說是母後的聖德。”

“皇兒這麽做不是向朝臣們承認是哀家錯了。當初五百萬兩之數,是張居正許諾給哀家的,否則哀家憑什麽支持他實行新政,變法強國。好了,現在張居正不在了,這幫文官們就想賴賬了,好人他們當,壞人哀家來當。這憑什麽?明擺著欺負我們孤兒寡母。”

說著李太後說著流下淚來。

天子請罪道:“母後,是兒臣的不是。兒臣也不是要母後將五百萬兩拿回去,這本是潞王的,不能動。只是眼下九邊累及欠餉多年,這年節快到了,將士們都盼著這筆錢。”

“這九十萬兩從馮保那出,其余一兩銀子都不動。”

太後氣道:“馮保貪墨來的錢,還不是從哀家這狐假虎威來的。不說馮保,還有張居正,曾省吾他們借遼王府案,修建潞王府邸,貪墨了哀家多少銀子。他們既不讓哀家好過,那麽哀家也不讓他好過。”

“你傳旨下去,抄張居正的家,所籍一律充潞王大婚之用。哀家看看這些朝臣,哪個還敢再提此事!”

天子道:“是,母後。”

“還有一事。林延潮要殺!”

太後話音一落,這時天際電閃雷鳴。

天子恰在此時聞言失色,不由癱坐在地。

太後皺眉道:“怎麽電閃雷鳴,也叫你怕到這個地步。”

天子擦汗道:“母後忘了,兒臣自小一貫怕雷聲。”

太後笑著道:“你這麽大了,還是如此。一會哀家命人給你端碗安神湯。不過……不過林延潮還是要殺,以此警告那些讀書人,平天下之議。”

天子默然了一陣,然後道:“稟母後,這林延潮既沽名,母後若重處之,反成其名,損母後聖德,不如寬容不計。母後明並日月,量同天地,何必與小臣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