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2章 張府

冬十月這場寒雨昨日過後,京城裏的冬天愈加發冷。

林延潮披著厚衫走在北鎮撫司之中,護送他的是六名錦衣衛,以及本衛鎮撫官。

北鎮撫司鎮撫官,有直接向天子,督工稟告,而不經錦衣衛指揮使的權力,也是屬於大明體制下權大官小的官員。

鎮撫官親自來送林延潮出獄,也可見他對林延潮重視。

送至門前,鎮撫官停下腳步對林延潮道:“林先生,某就送到這裏。”

林延潮轉過身來向鎮撫官道:“這段時日有勞鎮撫使看顧,打攪了。”

鎮撫官聽林延潮這麽說,有些哭笑不得回道:“不敢當,這話傳出去實有損我北鎮撫司之名聲。”

“經歷詔獄毫發未損,還得悉心照料,先生是某所見第一人,本司上下盼先生離獄一日,如久旱盼甘露矣。”

林延潮聽了不由失笑,這個比喻真是清新脫俗。

頓了頓鎮撫官又復道:“凡生離詔獄之臣,他日必名滿天下,不過先生三元之名,早已天下皆知,區區詔獄也不足以添先生名聲。實話言之,若非職責所在,先生為天下百姓所謀之事,令某實在是敬佩得五體投地。”

說完鎮撫官對林延潮行抱拳之禮。

林延潮也是一揖道:“鎮撫使,客氣了。”

說完林延潮舉步而去。

鎮撫官目送林延潮,片刻後兩名牢子站在一邊,鎮撫官撇了一眼問道:“什麽事?”

牢子賠笑道:“方才新來的那囚人過刑時,不慎弄斷脊椎,怕是不活了。”

鎮撫官罵道:“你娘,下手還是這麽不知輕重。”

北鎮巡司大門前,兩隊錦衣衛持刀而立。

這時天方蒙蒙亮。

天上飄著牛毛雨,寒氣滲人,林延潮走出大門,身在詔獄快兩月,這還是他第一次重見天日。

一旁錦衣衛見居然還有人敢在鎮撫司大門前逗留,正要呵斥,一旁的人立即拉住,低聲提醒道:“你瘋了,沒看見方才是鎮撫使大人親自將他送出門來。”

聞言幾名錦衣衛不敢輕舉妄動。

這時一輛馬車在鎮撫司大門門前停下。

兩人從馬車下跳下,向林延潮叩頭。

林延潮見是陳濟川,展明笑著將二人扶起。二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但此刻都是滿臉是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林延潮笑了笑,說了幾句安慰的話。

陳濟川抹去眼淚道:“老爺,先回家吧,夫人給你燉了湯,還有你平日最喜歡的吃食。還有老爺上書後,小人已是按你的吩咐,現不住國子監了,而是搬至了東直門。”

林延潮點點頭,望了一眼牛毛細雨,眉頭一皺,咳了幾聲。

雖說在北鎮撫司裏,人家將自己拿大爺般供著,但詔獄這地方地濕寒冷,林延潮住的久了,不免沾了些寒氣。

陳濟川心知林延潮出詔獄這等地方,最怕惹上一身病於是連忙撐了把傘道:“老爺,還是趕緊回家了吧。”

林延潮搖了搖頭道:“不,先去另一個地方。”

“老爺,你的身子?”

“不妨事。”

展明一駕馬車。

馬車即飛馳起來,林延潮閉目坐在車內養神。

不久後,馬車停下。

陳濟川給林延潮披上厚裳後,林延潮下了馬車。

這地方他以前來過,以往這裏是宰相府邸,門庭若市,馬車不絕。

而今連府門前那匾額都被人取下,也沒有門子仆役在門前侍候,透露出一種蕭條的味道來。

林延潮不由想起了張居正在《答湖廣巡按朱謹吾辭建亭》的書信裏寫到。

……且古之所稱不朽者三,若夫恩寵之隆,閥閱之盛,乃流俗之所艷,非不朽之大業也……

……且盛衰榮瘁,理之常也。時異勢殊,陵谷遷變,高台傾,曲池平,雖吾宅第,且不能守,何有於亭?數十年後,此不過十裏鋪前一接官亭耳,烏睹所謂三詔者乎?此舉比之建坊表宅,尤為無益……

當年湖廣巡按朱謹吾給張居正建三詔亭時,張居正讓就在回信裏說,陵谷遷變,高台傾,曲池平,雖吾宅第,且不能守,何有於亭之句。

當時張居正已知自己身後榮辱不保,故而才有此語。

但到了今日,林延潮真見了張府落魄的一幕,卻替這位大明唯一真正之宰相扼腕嘆息。

雖說門前的封條已是除去,但已無榮華富貴之象。見風使舵,見山就拜本就是人的天性,張居正病重時,百官為他打醮祝禱,但眼下張居正一去,這些官員急著撇清不說,還有不少落井下石之人。

其實這些手段不一定有用,有的人著急撇清,但事後反而更逃不過。

誰是張黨,誰不是,天子一眼看得明白。這一次百官叩闕,申時行,張學顏,許國等官員站出身,來請天子停止清算張居正,這也是為了保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