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7章 此林延潮之功

風雪下得漸漸大了。

文華殿殿頂的琉璃瓦上已是覆了一層雪。

暖閣之中。

天子解開單裳的衣扣,額上已有了幾分汗。

聽了張誠說完後,天子氣道:“榮華富貴天不由我,匹夫之志我不由天。林延潮是告訴朕,榮華富貴,朕可以不給他,但他這志氣也不可為朕所奪。”

“林延潮真當咱大明的官,就這麽缺人了嗎?大明兩萬多官員,少了你一個,就沒人給朕幹事了嗎?大明江山就垮了?告訴林延潮少他一個不少,多他一個不多。”

天子一拂袖。

張誠道:“陛下,這些文官就是如此,就是假清高,好矯情,就是沽名賣直,陛下實不必動氣了。”

天子道:“朕還要你說,朕看不明白嗎?這林三元就拋下這兩句話走了,沒有再說其他的話了?”

張誠道:“確沒有什麽話了。”

天子皺眉道:“什麽?朕就不信他沒有一點後悔之意?他林延潮十幾年寒窗,大魁天下,雖不說是白了少年頭,但三元及第國朝百年來才有一出。”

“如此千辛萬苦考來的功名,他說不要就不要了?你們給朕說說,他只是作作樣子?還是真的要走呢?”

張誠與高淮對視一眼。

張誠道:“內臣聽說,林中允出了詔獄後,即去了張居正府上。”

說完張誠遞了一條子道:“陛下,這都是東廠番子從張家奴仆中暗中打探,林延潮與張家兄弟二人對話一字不漏,都在其中。”

天子對張誠贊許地道:“還是你心思細密。”

天子將張誠字條看後不由動容。

“國之積弊在宗室,在吏治,在兵備,在國用……”

“幸天子天授智勇,仁智通明之德……”

天子邊看邊對張誠,高淮道:“太嶽先生,竟贊過林延潮為王佐之才,為諸翰之首,這份期許真是不同。”

天子一目十行,張嗣修為林延潮罷官不平,說林延潮與張居正相交甚平平,這一次冒死上諫,卻落個革職削籍的下場。

林延潮卻道回鄉著書講學,未必也不是報效天子,興盛一方文教,還說自己終生不出閩一步。

天子看完後心想,這林延潮被革職削籍,不僅沒有一句怨懟之詞,反而在外人面前維護天子的尊嚴,說自己的好話。此不像有的大臣得天子信任器重時,滿口歌功頌德,大唱贊歌。

到了貶官或革職,怨天尤人,滿肚子騷氣,朝別人大吐苦水,往日君恩都不知丟哪裏去了。

自古以來,上者用人,都是要觀其進退的。如何察看?達觀其志,窮視其退。

一旦顯達,就是驕橫的,是為器小。

一旦窮困,就怨天尤人,這卻是人之常情。

孔子都說了,貧而無怨難,富而無驕易。孔子說的雖是窮富,但放在進退來講,道理也是一樣的。

所以林延潮被革職削籍後如此表現,實是難能可貴,也不辜負天子當初對林延潮的信任與器重。

林延潮如此,令天子覺得十分受用。

天子面上仍是作出生氣狀道:“林延潮是真打算撂挑子不幹了?”

張誠巧妙地道:“雷霆雨露皆君恩,陛下嚴懲林三元,對他未必不是維護之意啊。”

天子贊道:“還是張誠你深悉朕心,朕不過給與告誡,若大臣們人人輕率瀆奏,那麽天家威嚴何在?太後那邊朕也沒辦法交代啊。”

這時候外頭太監道:“陛下慈寧宮的高公公來了。”

天子目光一冷道:“必是有人給慈寧宮通風報信,故而高公公來給武清侯求情了。”

高淮,張誠皆是嚇道:“臣不敢。”

天子擺了擺手道:“這幾十名言官彈劾武清侯,滿朝皆知,也不一定是你們從這泄露出去的,宣!”

片刻後高公公入殿,向天子行禮道:“奴才參見陛下。”

天子向高公公道:“聽聞母後鳳體有恙,高公公剛從慈寧宮來,可知母後好一些了嗎?”

高公公道:“勞陛下掛念,太後鳳體有恙,乃積憂所至,今日又聽聞武清侯被大臣彈劾,更是憂思不解。”

天子佯怒道:“你們怎麽回事,明知太後這幾日一直鳳體欠安。太醫叮囑要母後好生靜養,而你們這些饒舌之人,竟整日拿這等事驚動她老人家。若是母後身子不豫,朕必拿你們這些身邊之人重責。”

高公公本是代太後來質問天子的,但被天子這麽一喝嚇得跪下道:“陛下,奴才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是不敢驚動太後,是今早侯爺親自入宮向太後鳴冤啊!太後念在父女之情,這才記掛。”

天子冷笑道:“才想的,原來是武清侯入宮。”

高公公緩了緩,就在十幾日前,天子對太後還是猶如老鼠見了貓一般,待自己這位跟隨太後幾十年的老人,也是十分恭敬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