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8章 十段錦法

林延潮在上首侃侃而談,將裏長們的神情都看在眼底。

而下方眾裏長心底盤算著,自己裏中有多少人,有田貸錢,有多少人沒田,卻可以到河邊出一身氣力。

裏長們一個個問得很詳細,連桌上豐盛的飯菜都忘了動筷,將林延潮的話都化成了多少擔糧食,多少兩銀子,然後在心底反復地掂量著。

待他們的疑難終於得到解答後,口中都是荷荷有聲,然後眯起眼睛與旁人語速飛快地交談著。

一頓飯過後。

裏長們就告辭了,答允回各村宣傳,彭員外又許諾他們拉來一個百姓,就給二十文錢。

面對彭員外,裏長們又是另一等神色,拿出一副嫌少,狗也不要的姿態,這邊不動聲色地將桌上的飯菜各自打包後,然後就急匆匆的往村裏去了。

有的裏長甚至連打包都忘了,一溜煙就不見了。

林延潮新青苗法,隨著他的勸農書,以及樓裏這麽一宣傳,滿府百姓人盡皆知。

能借新青苗錢分兩等戶,有田之戶,無田之戶。

要知道歸德七縣一州在籍百姓三十萬戶,此乃有戶籍的百姓。五人作保,必須是五名在籍良民。

在籍百姓,要麽家裏有田,或者自己有幾畝田,再給大戶人家租種些。這樣稱為自耕農或半自耕農。

他們既要繳納各種稅賦,還要各等雜泛徭役,以往大水一來,向大戶人家借高利貸,賣兒賣女,賣田賣屋的都是這些人。

所以林延潮的新青苗法,與王安石的青苗法初衷,都是惠及這些自耕農,半自耕農。

對於有田戶,農商錢莊對上田,下田,還是高田,淤田,甚至遭了水的斥鹵田,都一視同仁,每個有田的老百姓都能在他那一畝地貸八錢銀子,一年內兩次還清就可。

不過一名百姓最多貸十畝,唯有田主方可。

兩成五利息,比王安石當初訂下青苗法貴了些,但比大戶人家五成的高利貸,卻不可同日而語。

有恒產者有恒心,這些有田的“中產階級”,是官府主要稅賦所來,還款信用也最佳,農商錢莊以後主要客戶,針對的都還是這些百姓,所以要放長線。

至於佃戶,以及歸德還有不少,無籍人口,也就是黑戶。他們可以不用交納丁稅,免去役賦,唯一就是沒有政治地位。還有不少在籍百姓,他們去外地逃荒逃災,就劃入流民一類。

林延潮則允諾無田之戶可以以工代賑,工役分短役,中役,長役三等。

短役兩個月,中役三個月,長役五個月。短役支一兩二錢銀子,中役支一兩七錢銀子,長役支二兩五錢。

因為河工主要就是二月三月兩個月,所以林延潮鼓勵老百姓多去服中役。這在歸德給大戶人家打工的佃農,也賺不了這麽多錢,而且是官府還自辦夥食。

這絕對是合算啊。比起原先強制老百姓應役,弄得天怒人怨,絕對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可是錢是人膽,衣是人臉,既是以工代賑,雇老百姓修堤,林延潮又要建百裏縷堤,加固遙堤,堵住決口,這錢從何而來?

多少米下多大的鍋,多少錢辦多少的事,你林延潮攤子鋪得這麽大,將來如何收拾?

老百姓好騙,但府裏官員都知道這一點,有的人提醒幾句,有的人存心看林延潮笑話,有人則是以為林延潮,不可能不知道其厲害,或許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圖謀。

興河工有兩忌,一是隆冬施工和盛夏施工。

驚蟄之後,就是歸德府大興河工之時。

興河工前,先要祭河。

古代君王遇瀆而祭,上太牢祀之,後來朝廷還對河伯封官,命地方官年年祭祀。

此外就是民間祭祀,老百姓自己祀的河神。

對於如此祭祀,儒家一貫是敬鬼神而遠之,因為孔子說了“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孔子言“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程頤解釋這句話是,祭先,主於孝,祭神,主於恭敬。

官員大都是抱著不參加,也不反對的態度,看待民間祭祀。

在商丘城北三十裏的丁家集大壩,密密麻麻的人群從河邊一直排至河堤下。

河邊的幾案面著黃河,上面擺好了三牲,以最隆重的太牢之禮祭之。

然後幾位老河工,帶著數千名民役河工對著大河,赤膊群集,頭戴柳條圈,手捧信香祭祀。

林延潮站在土堤上,看著老河工那一臉虔誠的樣子,心底沒有半點笑話,反而是一臉敬重。

河水奔流不息,天地之力浩瀚無邊,從大禹起,華夏子民治了多少年黃河,黃河卻依舊泛濫,不曾馴服過。

從古至今死於河水的,已不下萬萬子民,就算如此,幾千年來,我們沒有一年不在修河。

林延潮曾看過一段話大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