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29章 誰是經世致用之學

就在廳裏爭論時,河南巡撫臧惟一正從正堂走來。

開封糧價居高不下,商人囤積居奇,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這是他新任巡撫後,遇到的第一件難事。

若是處理的不好,很容易步前任楊一魁的後轍。

但是他新官上任,最忌諱的也是貿然行事。所以他先謹慎地聽取了解各處官員的意見,然後再做一個決定。

只要熬過了這青黃不接的兩個月,待夏糧豐收或是賈魯河疏通,那麽就能解決這燃眉之急。

但是這青黃不接的兩個月如何渡過,或者不引起各方面的民亂,成為了擺在臧惟一眼前的當務之急。

現在他去廳裏,正是借著這一次官員來參的機會,要聽一聽下面官員的意見。

這新任開封府知府,聽說在山東還挺有政績,自己來河南赴任前,河道總督李子華還在自己面前稱贊過他的才能。

但是到底如何,今日臧惟一還是要眼見為實的好。

眼下來他至廳外,就聽得裏面說話聲很大。

他走到門口停下腳步,卻聽裏面單知府與一位“林府台”說話。

臧惟一不由對身旁的下人問道:“這林府台是何人?”

一旁下人連忙給他奉上名帖。他看了手中的大紅貼子,心道,原來是他。

林延潮的名字,他當然是聽過。

他任順天府尹時,林延潮雖已被貶離京,但之前他擔任光祿寺正卿時,卻與林延潮有過數面之緣。

當年林延潮在經筵上,大殺四方,舌戰群儒,將曾省吾等一幹人駁得如何顏面掃地,臧惟一是親眼見過的。

眼下他聽說單知府要與林延潮坐而論道,爭議政事。臧惟一頓時來了興趣。

他擡了擡手示意手下不要稟報,自己就在站外門外先聽一聽。

而廳內。

單知府將本是畫著美人圖的折扇一合,方才面上那份和氣盡數不見,一瞬間可謂鋒芒畢露。

他是吳中人士,為官之前,師承大儒羅欽順。

明朝時,三學鼎力,分別是理學,心學以及氣學。

羅欽順當年是可以與王陽明比肩的大儒,仕途上官至吏部尚書,也是位極人臣,他所傳承的氣學來自北宋名儒張載。

氣學與事功學都有相近的地方,都主張不可“離氣言理,要在氣中求理”,氣是天下之本原,理不過是一“氣”而已。

在單知府看來,林延潮的什麽事功學,不過是氣學之皮毛。

至於林學裏所講的,義利合一,理氣一體,遠遠不如氣學的“理一分殊”來的精妙。

至於認識(知)上,氣學講格物致知,事功學講學以致用。在單知府看來也是氣學的皮毛,甚至還不如心學的“致良知”。

受羅欽順之教,單知府做官時很重視格物致知,與理學的安靜了事不同,他盡力在任上“折騰”,哦不,是事功,幹了很多政績。

現在林延潮敢公然說出自己不贊成將倉糧賣掉出之事,那麽我豈會與你幹休?定要好好將你駁倒。

於是單知府將折起的折扇,啪地一聲打在左手掌心,但見他言道:“聽聞林府台的歸德府治下有一個農商錢莊,在夏糧秋糧征收之際,低價向老百姓買糧,待到青黃不接時,再高價時出糧。”

“當然糧商米商都是如此,無可厚非,並非秋糧夏糧征收之際賣糧,在青黃不接時買糧才是合理。”

“只是平糴之事,連民間都可以為之,那麽為什麽朝廷不能為之。這錢為何林府台只許農商錢莊賺之,而不許官府賺之?”

單知府這話,言下之意,你林延潮禁止官府買賣倉糧,不讓朝廷來賺這筆錢,而是讓農商錢莊來賺這筆錢,是不是有什麽私心?

說白了,你林延潮是在官商勾結嗎?

這句話下,眾官員都是肅然,不敢再作之前談笑之狀。林延潮這話要是答不好,自己可就麻煩了。

而且這單知府不是無備而來,他初到河南任官,就將林延潮的底細查得如此清楚,方才那一句倉糧並非是無的放矢,而是事先設局,眼下林延潮既表明了態度,那麽自己就危險了。

林延潮臉上笑著,心底知道單知府之所以知道如此清楚,必是李子華給他透的底。

看來當初李子華授意曾乾亨,用這件事想要將自己罷官不成,於是就故意宣揚出去,敗壞自己的名聲。

林延潮不急不緩地道:“首府,買賣倉糧的事,朝廷雖不是說沒有這個先例,但是地方官員實施時都很謹慎,朝堂諸公也有擔心的地方。”

“昔日,魯國國相公儀休言,使食祿者不得與下民爭利,受大者不得取小。我不讓官府介入,就是官不與民爭利的道理,此例不可輕開。”

“當然首府說林某為何支持農商錢莊?那就是誅心之言了,本府對於下面所有錢莊,商賈都是支持。一言概之,昔日司馬光反對王安石變法,也是一句官不與民爭利,難道也是出於私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