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1章 內官外官

早朝散班後。

內閣首輔申時行與吏部尚書楊巍被天子招去文華殿議事。

不久後,二人從文華殿出來。

二人差不多並肩而行,楊巍不時會頓後半步,如此既保持了與申時行二人聊天,又使得自己在禮數上沒有僭越。

身為首輔申時行禮絕百僚,除天子之外,百官都要向他行禮,而吏部尚書是唯一能首輔抗尊的人物。

在張居正時,吏部尚書在內閣面前就是一個屬吏,到了張四維時,提出事歸部院,一時六部大有脫離內閣的樣子。

而嚴清擔任吏部尚書時,吏部自行其事,不受內閣幹擾,當時大受朝野之士好評。

到了楊巍任吏部尚書時,朝野上對他十分抱有期望的。楊巍在任外官時,年年考績幾乎都是一等,當年王大臣案,他秉公處事,然後被排斥出中樞,回鄉種田。

他擔任吏部尚書後,眾官員也認為楊巍是嘉靖二十六年進士,無倫年紀還是科名都在申時行之上。沒理由楊巍會聽申時行之言行事。

但事實上二人還真就走在一起了。

所以言路議論紛紛,說吏部又成為內閣爪牙,當然申時行,楊巍都否認,認為這是無稽之談。

所以楊巍與申時行同行,誰在前誰在後,並肩還是齊步,這些落在有心人眼底都是文章。

在外人看來,楊巍與申時行交談時,二人都是雲淡風輕的樣子,他們屬僚都是遠遠的跟著,不敢聽二人口裏一字。

外人不由揣測兩位大佬正在聊著什麽。

但見楊巍言:“仆年少讀書時,學問主明明德,釋褐為官後,治理一方,主經六經,而今到了中樞主政銓部,到是有些迷惑不解了,不知元輔在政府多年,學問以何為本?”

政府的政指的是政事堂,府指的是二府中書省和樞密院,在明朝這兩個字代指內閣。

申時行捏須道:“不谷與伯謙主張差不多,不過入閣後,讀大學衍義頗有心得。”

大學衍義是什麽書?

不在四書五經之列,但卻是明朝皇帝的必讀之書。申時行這話的意思,是很顯然的。

楊巍當然明白申時行話裏意思,於是道:“元輔之言,實發人深省。當年張江陵推吏部任官,以三途並用為主,當時有言重用循吏,慎用清流。後來吏部也從吏員中提拔了幾名堪稱循吏的官員,先在府司任職,從考績來看都藩臬開府之才。”

“然而此舉卻遭到了朝中清流的議論,有一黃姓胥吏,在任皆有政績,卻為清流鄙夷出身,此人任兩淮運司同知時,登船拜謁上官,卻墮入水中,因寒而死。後來有人察之,是有人妒其能,憎其技,以致登船時被人擠入水中。”

申時行面色凝重:“伯謙說的是兩淮運司同知黃清吧,朝廷已贈黃清太仆寺卿,並蔭其子入監,勉強算是安撫過了,但不谷一直介懷在心。”

楊巍道:“人死了,如何說也是無益。那些害死黃清的人,卻仍逍遙法外,朝廷無法追究。朝中清議只會為清流聲張,卻不會替濁官說話。”

申時行聞言是長嘆一聲道:“若是張江陵在閣,這些人斷不敢如此。但現在不谷也是無能為力。”

楊巍繼續道:“元輔,自黃清之後,從各省撫,按遞至吏部的保案來看,幾乎已沒有雜途出身的官員,名字在前的都是甲科。這一次吏部大選官員,照例堪核,從下面官員遞上的咨單,以及朝廷大僚的登薦來看,大多都是清流。”

“朝中清流如此也就算了,昨日宮裏遞陛下手詔,要吏部擢李植為太仆少卿,江東之為光祿少卿,羊可立為尚寶少卿,吾意已決,此令由中旨出,吏部可概不奉詔。”

聽了楊巍之言,申時行忽停下腳步。

楊巍自也是停立在旁,至於二人屬僚也是遠遠站著,這裏據文淵閣只有幾十步,來文淵閣辦事的官員,見首輔大學士與吏部尚書立在文淵門口,都是停下腳步,遠遠就施禮參見。

李植,江東之,羊可立當年都是張四維的打手,在打倒馮保,清算張居正的事上,立下赫赫戰功。

張四維去位後,這三人沒有依持,於是轉投了靠山。這靠山不是別人,正是當今天子。

張居正後,天子一直以言官來監督內閣,六部。

這三人也是很能揣摩天子的心思,當年借助高啟愚案,逼得申時行,楊巍向天子辭官求去。

後來天子安撫了申時行,楊巍留下了二人,但高啟愚,給事中劉一相,錦衣都督劉守有刑部尚書潘季馴等人卻先後被他們彈劾,申時行無法相救,只能看著他們一個個罷官。

之後在馬玉的事上,申時行在林延潮助攻下,扳回一城。

但事情過後,天子這一次又重新提拔李植三人,並親自下旨到吏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