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4章 軒然大波

殿內眾官員意見一致。

林延潮自也是隨著大流,在程朱理學的浸養下,讀書人對於禮制的遵守,可謂刻在心底。

比如論語上,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

子貢要去掉告朔禮時,祭禮上的那頭羊,孔子說,子貢啊,你愛惜那頭羊,但我看重的是卻是禮。

林延潮心想,天子這一刻絕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宰相會如此堅持的反對。

就如同張居正要奪情時,他沒有想到滿朝官員的反對,甚至連自己的門生都反對。

儒學的制度就是周禮!

孔子當年售其學,認為要達到“仁”,那麽就要恢復至周禮。孔子一生都致力於恢復周禮。

所以為什麽,子貢要廢棄祭禮上的那頭羊時,孔子表示那不是一頭羊,那是禮!

但是很不巧,法家在這一點上與儒學南轅北轍。

法家明確告訴你,一代有一代的制度。

連林延潮講事功學道統時,也將子貢例子拿出來說,並稱贊子貢的做法,合乎吾學!

呂祖謙,葉適,陳亮這些南宋事功學先驅都強調“變法”二字的關鍵,儒學的根本在於“仁”,在“仁”的基礎上,制度上可以有所變通,以順應時世,達到經世致用的目的。

理學則反對這一點,什麽叫有所變通,今天你偷錢,明天你就會殺人,後天你就敢屠城。

這分寸如何界定?你這麽做完全就是邪魔外道。

所以為什麽要爭,鄭妃封貴妃之事。

今天天子將鄭妃封皇貴妃,明天就會將皇三子封王,後天就會立皇三子為太子。

那麽天子會不會僅僅希望將鄭妃封作皇貴妃?

不好說。

一個朝代有一個朝代的制度,所謂理學,事功學都是一個思維模式。

在這個思維模式下,遇到任何問題理所當然,就能得到一個大家比較公認的結論,避免爭議的存在。

譬如天子這個做法,就違反了周禮的核心“嫡長制”,所有人約定俗成的存在。

天子道:“列位臣工要說的,朕已知曉,今日這些事先到這裏。容朕再思量思量。今日內閣誰當值?”

王錫爵出班道:“是臣。”

天子道:“王先生留下。”

在乾清宮的事起了一個開端,但余波遠遠沒有結束。

出宮後,眾講臣都圍繞在申時行周圍。

於慎行直接言道:“元輔,立儲之事,聖意如何,臣等無可揣測。但國本系於元良,主器莫若長子,立皇元子為儲君,乃順應人心之舉,亦合乎太祖立嫡立長的家訓。”

申時行聞言沒有說話。

一旁右庶子趙用賢道:“元輔,自萬歷十年,元子誕生昭告天下,五年有余,中外臣民屬心已久。然而宮裏傳聞天子寵德妃,疏遠恭妃已久,這一次德妃誕皇三子,母憑子貴添為皇貴妃,尊位居於恭妃之上,這非禮也,下官請元輔為天下爭之,否則下官與眾臣當自行交章上疏。”

趙用賢話裏的意思很顯然,你申時行不疏勸立國本,百官就要自己說了。

次輔許國斥道:“趙庶子,方才在殿內元輔是如何說的,你沒有聽見嗎?國本之事輪不到爾小臣議論!”

趙用賢冷笑道:“當年張江陵奪情時,許閣老當時身在哪裏?是不是小臣也不能議論?”

“你!大膽!來人,將趙用賢叉出去!”

“慢著!”申時行開口發話了。

申時行看向趙用賢責道:“趙庶子,你口口聲聲禮也,眼下連官員的上下尊卑都不顧了嗎?”

趙用賢聞言詞窮,面對申時行還是出言向許國道歉。

許國哼了一聲別過臉去。

場面陷入尷尬。

今日王家屏替天子代祭先師孔子缺席。

下面還有徐顯卿,張位,陳於陛等五六名講官,其他都不說話。

這時申時行向林延潮問道:“林學士以為如何?”

眾人目光都看向林延潮,他會如何說?

但見林延潮徐徐道:“啟稟元輔,下官以為元良之事,涉及國本,宰相自有主張。宰相未言之前,其他大臣實不該妄議。更不可代奏向天子建言,否則此舉有謀幸進之功的嫌疑!”

林延潮說完,趙用賢頓時臉紅了,他方才口口聲聲說,申時行若不上奏章,那麽他趙用賢就要自己上奏章,請天子立國本。

林延潮這句話直接點出來,首輔還沒說話,你自己上奏章商議國儲,是要博一個擁立之功嗎?

趙用賢臉都被打腫了。

趙用賢冷笑數聲,沒有說話。申時行看了林延潮一眼,大感欣慰,面上卻道:“趙庶子方才的話並無此意,倒是你這話一出,沒有人敢向本輔建言了。本輔如何知道諸公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