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7章 幹貨過關

天子賜宴,三湯五割,羅列俱全,十分豐盛。

但越是豐盛,越是如此飯食越難下咽啊!

這一點林延潮應是深有體會,誰愛吃這樣的飯,天子若生氣,後果很嚴重。如果可以選擇,我寧可在家吃鹹菜喝粥。

現在面對天子的詢問,林延潮處境十分艱難,要麽是破壞天子好容易建立起的信任,要麽就是背叛文官階級。

兩邊都是難以做人!

但騎虎難下,天子賜座賜宴,這是閣老才有的待遇,又與你拉家常,下面林延潮不說實話,會有如何後果。

林延潮額上冒汗。

天子繼續訴苦道:“德妃誕皇三子,朕封她為皇貴妃,其實別無他念,但滿朝大臣卻以為朕要廢長立幼。”

“朕想起當初卿講過程頤折柳之事,宋哲宗因折一柳,而程頤責之。今朕立一皇貴妃,百官竟推測出要廢長立幼,何等腐朽。”

天子也是抱怨,說出當年宋哲宗折柳,程頤諫之,引起宋哲宗大為不快的故事。

朱熹繼承程頤之學,所謂程朱之學,就是程頤,朱熹之學。理學對禮教大防看得很重,僅僅從天子冊封皇貴妃的事上,就引起了理學眾官員炸窩,引申出廢長立幼。

聽了天子的抱怨,林延潮沒有說話。

然後天子溫言道:“林卿,這一次不少官員上諫,唯獨翰林院沒有一疏,聽聞是卿之功勞。卿此舉朕甚是贊賞啊。”

林延潮終於道:“啟稟陛下,這是陛下的家事,臣職責所在,不許外人擅自揣測。”

天子欣然道:“林卿真不愧朕的股肱!朕不需大臣在上書勸諫,因為這冒犯朕的威嚴。不過私下召對,朕卻是賞識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大臣。”

“林卿這一次幫了朕,這份情朕會記在心底!”

林延潮默然了一陣,然後道:“為陛下效力是臣份內之事,其他實不敢奢望。”

天子笑著道:“朕素來賞罰分明,林卿若真有什麽請求,不妨直言,朕可以當場許你。”

林延潮沉默了片刻道:“那麽臣就直言了。”

“其實陛下就算不召見臣,臣也有一事想向請教陛下久矣,上一次禮部郭主事上奏,在今科會試中將經義與策問並重之事,陛下考慮的如何了?”

天子沒料到自己隨口說說,林延潮竟還真提條件,難道他真有把握?

天子道:“林卿陡然提起此事,朕一時不知如何答你。”

林延潮道:“此事在陛下心底,莫非早有打算了?”

天子點點頭道:“這郭正域就是當初那在順天府衙為你被打斷腿的舉子吧。他一上書,朕就知道是卿的主意。之前朕讓禮部部議,翰林院院議,即是讓大臣們出面,讓你知難而退,沒料到你硬是把官司打到朕這裏來了。”

“卿的事功之學,辦實務確為所長,此乃名實之學,但用程朱之學取士乃朝廷的國策,是從太祖時候就定下來了,這是根本。朕不能因你幾句話,就改弦更張。”

頓了頓,天子又安撫道:“不過朕答允了內閣所請,讓你教習下一科的庶吉士。這三年你在翰林院用心栽培儲相,讓他們務經世致用之學,如此不是更好。”

林延潮就知道,天子盡管讓自己擔任翰林學士,但是他從來就沒有認可過他改革變法的主張。

他始終不想讓自己成為下一個張江陵。

林延潮也明白皇帝心事,當下道:“陛下,方才借程頤折柳之事而言,可知理學之下,不少官員墨守陳規,以至於腐朽,才有了皇貴妃之事。長此以往道統高於治統,陛下威嚴何在,臣以為倒不如先從科舉上破開一個口子。”

林延潮說的不無道理,雖知道這意見裏很多是他的私心,但天子此刻正惱於滿堂官員上諫有些意動。

特別是林延潮這一句,道統高於治統,剛好說中天子心思。

道統論是程朱理學的根本,朱熹當年講道統論,自古聖聖相傳,道統從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孟,程手中代代相傳。講這道統論後,朱子有隱隱自任傳其學的意思。

程朱理學的道統論裏,孔子以後都是讀書人,沒有皇帝什麽事。

因此將道統論持在手中,就將道理的解釋權,定在讀書人手裏,宋明之時讀書人以勸諫天子,正君心為第一要務。

當然林延潮也講道統論,但是孔子下來,改為了子夏,荀子,董仲舒,再下來……

這與南宋的事功學派不同,他們默認繼承的是王安石。

但這道統論,在天子眼底看來,道理比朕還大,這怎麽行?

天子想了想道:“這樣吧,理學乃國之根本,策問的事,朕還是不能答允你。但朕可以任你為會試主考,下面如何為之,就看你自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