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2章 貢院

在明朝科舉考試可謂極度嚴格。

制度一直以來是在進步的,科舉從糊名制,再到鎖院制,再到上一科科舉。

魏允貞上書彈劾首輔張四維,次輔申時行的兒子分別榜上有名,考中進士,認為兩位首輔有徇私之舉。

魏允貞上疏後,被天子重責,李三才上疏為魏允貞辯護,亦被重責,結果兩個人都被貶官。

但是去年天子又赦免了這二人,還提拔魏允貞為右通政,這優厚是僅次於林延潮提為侍講學士的。

同時此舉天子也是告訴在場內閣大學士,那就是你們為相時,不許照顧家人。

這也就相當於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了,任何大臣在位時,他們的兒孫子侄不許上榜。

明朝科舉制度十分嚴格,明初時寒門弟子從民間選拔,後來有人統計,寒門讀書人(祖上三代沒人當官的)與官宦子弟在會試時的錄取率達到了一比一,甚至寒門讀書人更多一點。

但不知為何到了明朝中後期,官宦子弟上榜的比率越來越高,到了後期甚至達到了二比一的地步。

寒門子弟越來越難出頭,就算有寒門子弟上榜,也多是如董其昌這樣官宦人家的伴讀,或者是哪位大員的門生。

於是各種黑幕說就出來了,因此魏允貞,李三才這上疏,從此開了大臣子弟不得中進士的先例。

到了林延潮這一次擔任會試主考官,看到在這戒備森嚴的考場,居然也有人手眼通天到給自己遞條子,連自己副主考都打了招呼了,那麽其他房官,其他的官員,甚至王錫爵有沒有人遞條子?

王錫爵應該不會。

王錫爵這人性子他是知道,不結黨,不徇私。

從這一點來說王錫爵可是大明朝那麽多內閣大學士裏難得的清流。

李植,江東之他們都是他的門生,一直想要王錫爵取代申時行為首輔。但是王錫爵想也不想拒絕了,不是他與申時行關系多好,而是他認為該怎麽辦事就怎麽辦事,甚至連自己最得意的門生李三才,也沒有給予照顧。

還有一條就是王錫爵的兒子王衡。王衡此人很有才華,屬於進士隨便考的那等。

但王錫爵在閣時,王衡空有一身才華,卻始終被王錫爵壓著不許他中進士。有了王錫爵以身作則,宰相兒子不能中進士這不成文的規矩,才真正固定下來。

也正因為如此,王錫爵很得天子器重。

正是想到這一點,林延潮拿到這條子時,才下意識地沒有燒掉,先看看到底是何人給自己遞的。

於是答案出來了,給自己遞條子的人……哼,就是張鯨。

換了別人林延潮不會如此動怒,但這個人偏偏是張鯨。

張鯨是什麽人?

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提督東廠,也就是令文官聞風喪膽的“廠公”。

現在林延潮與張鯨還是“政治盟友”,當初在歸德除掉趙家等等很多事上,都是林延潮托張鯨幫忙。

否則趙家那個通倭的大罪,也不是說判就判的。

當初張鯨幫了林延潮很多忙,現在到了還人情的時候了。當然自己若是王錫爵,沈鯉可以義正嚴辭拒絕張鯨,但偏偏自己不是。

林延潮轉念又想起,林烴離京時與自己說的一番話,不由躊躇。

他告訴林延潮,你也是寒門子弟出身,眼下自己過了這條橋,也應幫更多人過橋才是。卻說林烴本來授官,但因聽說林庭機病重,又辭了返回福建老家去了。

世上大把人向上鉆營,但也有如自己老師這樣的人,對此不屑一顧。

林延潮推開窗看著天邊的明月陷入了沉思。

次日會試開考。

對於林延潮這考官而言,可以睡到第二日大早。但對考生而言,這日四更天他們就要抵達考場,然後他們要經歷極其嚴苛的搜檢。

考生們要被扒光衣服,所有攜帶用品都是仔細檢查。

因此本來可以一大早就要入場考試的,但因為要防止考生舞弊,五六千名考生四更天到考場,一一搜檢過龍門後,能夠未時開考就已經不錯了。

當然搜檢的目的是為了公正公平,但有一些人就是要為了一己之私,破壞所謂的公平公正。

林延潮舉步走到至公堂時,王錫爵已是在此了。

至公堂上設有公座,面向考場,這時晝短夜長,林延潮抵達從內簾到至公堂時,還未天明,考生還在外頭準備入場。

所以林延潮來的並不晚,但王錫爵穿著閣臣的大紅蟒衣,精神抖擻地坐在公座上,顯然他已是來此許久了。

林延潮道:“不知中堂在此,學生晚了一步。”

王錫爵擺了擺手道:“無妨,仆上了年紀,故而起的早。”

說完王錫爵上下打量林延潮問道:“宗海似乎昨夜睡的不好,可是有什麽心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