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5章 鉆空子

這三道題對於整日在策問上走過場的考生而言頗難。

他們以往莫混過關的辦法,就是對空策。盡管言之無物,考官也不能黜落你。但林延潮為主考官已是三令五申,不許考生虛文。

而且策問題從三百字,到不少於一千字,若是要在文章上言之有物,那就不容易了。

可是這三道題對於孫承宗而言,卻是不難。

孫承宗本就是博學而通的人。

當初林延潮以往在學功堂講課時,對理學,心學也是兼講。林延潮談及本體功夫之道時,對王學十分推崇,曾言“格物”之功,腐儒都是用力在用鏡照物上,但若鏡昏,照物也是不明,而王學則是先“磨鏡”再照物。

因為林延潮推崇王學,所以孫承宗後來對王學也頗有采摘。

王通,號文中子,王陽明對他評價很客觀,贊他的學問“具體而微”。

對於儒家對王通最詬病的一點,篡改經義,他也是表示理解,並稱是良工多用心。

引申至這一題,朝廷(林延潮)出這一題的用意,就是告訴讀書人對於先儒之學無需處處墨守陳規,既是可述也是可作。

換了旁人出這考題,必然引起讀書人軒然大波,這是明目張膽開始挖理學這座大廈的墻角了。

但林延潮以主考官的身份出題,朝廷為之背書,所以讀書人們……還是老實答題吧。

孫承宗心知,林學不再是居於眾學說的一角,而是堂堂正正的立於廟堂之上了。

孫承宗看向至公堂上那個負手而立的身影,他終於做到了。

孫承宗定了定神,心情澎湃,提筆於紙張上寫至:“世儒著述為名,暗以虛文擬經,此取亂之道。文中子明以擬經,實刪述六經,明先賢之道……”

孫承宗胸中如有千言當下一一付之筆下。

日光初升,照在他的考棚之前。

而其余考生也是理清了思路開始答題。

考場之中,陶望齡奮筆疾書,他拿卷之後即立即明白了策問意思,他乃官宦人家出身,家裏藏書無數,什麽書沒有讀過,胸中有料下筆自是不虛。

而袁宗道看完題目後也是慶幸,若非近年來跟隨林延潮,從於孫承宗用力於實學,今日的策問題就懸了。

至於袁可立看完卷子後不由慶新心想:“雖說經義考的不好,但如此策問題目若不答滿三道,實辜負了先生這一番栽培。”

貢院之中數千考生筆耕於紙,神情專注,林延潮見這一幕不由欣慰。

第三場考畢,會試正場也是結束,考生們離開貢院,等待放榜的消息。

至於各房第一場的卷子都改了差不多了,現在第三場策問卷朱卷一到即行批卷。

第三場批完後,各房考官將三場合意的朱卷先攏到一處,稱之為望氣。然後各房考官在所有卷子裏,再選出薦卷交給副主考林延潮。

距離放榜的時間很緊,而且林延潮又限定了期限,所以眾考官幾乎都是從一睜眼開始一直閱卷至掌燈之後,仍是沒有一刻空閑功夫。

每一份卷子都是經過權衡後,定為正卷備卷,其余沒交的卷子就是篩落了。除此以外,還有官卷。

就是當朝大臣子弟的卷子,這些卷子外簾官都會作標記,寫上是哪位大臣的兒子。按照規矩,同考官不可以罷黜落這些卷子,而是要交給主考官副考官來決定。

當年沈一貫就將張敬修的卷子藏了起來,主考官看了沒有張居正公子的卷子,嚇了一跳,立即來沈一貫房裏搜落卷,最後正主考內閣大學士呂調陽,副主考刑部侍郎呂希烈二人輪流威脅沈一貫,沈一貫就是不肯給。

最後張敬修沒有取中,沈一貫被打壓了八年。

當然除了官卷外,會試鄉試大體還是按照“去留在同考,高下在主考”的規矩來辦。

中不中進士在同考官,名次上下在主考官。

而林延潮身為副主考,既有排定上下,也要篩落一部分各房交上的薦卷,這權力很大,工作量也很大。

所以會試副主考都要選年輕的擔當,否則容易精力不濟。

下面也是會試最關鍵時刻了,十九位同考官從各房裏第一批送至林延潮這裏的,都是房內他們認為最優秀的薦卷,不少卷子都擅自貫上了“經魁”的稱號。

各房考官來至主考官房裏時,都是極力遊說,想要林延潮多采納幾份他們的卷子,最多林延潮能在他們當面看了,然後當場選為正卷。

不過林延潮沒有當面閱卷,而是讓他們先行回去。

眾考官出門後,看著林延潮桌案上如同小山般堆積的朱卷,都是懷疑他短短兩三日內,能都看得完嗎?

或者說林延潮就如傳聞那樣“通關節”取士。

這可是近六百份卷子,若是林延潮卷子看不過,就算他不負責抓鬮選卷,他們也沒辦法質疑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