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9章 自己人

從文淵閣離去。

林延潮從東華門出了宮,這裏仍是皇城範圍,內承運庫,光祿寺都在附近,此外還有彈子房,篦頭房。

篦頭房,內設有近侍十余員,專習為皇子女請發、留發、入囊、整容之事。按照皇宮大內的規矩,凡誕生皇子女,彌月剪胎發,百日命名後,要按期請理頭發,理成光頭。

所以皇子理頭發是專人專事,嘉靖皇帝晚年時,忌諱有人言立儲的事,有人敢說一個字立死。

當時裕王還在潛邸,萬歷出生,裕王竟不敢將此事稟告嘉靖,宮裏也無人敢將這件事告之嘉靖,以至於萬歷出生兩個月後,仍沒有剪頭發。

至於彈子房就是制作彈弓以及泥彈的地方,供給皇帝打鳥用的。

說起打鳥,宋朝皇帝趙匡胤在宮裏打鳥,有官員奏事,趙匡胤嫌煩用斧頭打落此人兩顆牙齒。這官員把牙齒撿起來。趙匡胤說,你把牙齒藏起來想控告我嗎?對方說,我控告不了皇帝,但史官會把此事記錄下來。然後趙匡胤慫了賠禮道歉。

太監將林延潮帶至彈子房裏,這裏設有掌房太監一名,還有數名制作彈弓的太監。林延潮來到彈子房裏,看見太監將制作好的泥彈都用黃布袋裝著,以供天子備用。

掌房太監給林延潮搬來椅子,這內監本是不需買文臣的帳的,但對方卻是恭恭敬敬,顯然並非是林延潮的緣故。

就在這時張鯨來到庫房裏,庫房裏的其他太監如同老鼠見了貓一般,立即跪下叩頭。

張鯨不耐煩地道:“出去!”

這些太監聞言立即縮頭離開。

卻說林延潮與張鯨有些日子沒見了。當年那個在馮保面前,大氣不敢喘的太監,現在已是位極文臣,不,是位極宦臣了。

司禮監掌印太監張宏年紀老邁,行事又知收斂,反而張鯨仗著天子寵信飛揚跋扈,權勢倒似在張宏之上。

雖說張鯨現在的地位沒有到王振,劉瑾的地步,但也是差不太遠了。

林延潮離座向張鯨行禮,這並沒什麽丟人的。張居正當年在馮保面前還自稱過“晚生”呢。

張鯨坐在掌印太監的椅上,將帽子一丟按了按鬢間道:“咱家與林學士是老交情了,就不要鬧虛禮了。”

林延潮笑著道:“督公言重了,當年要不是督公扶持,我今日在哪裏還不知道。”

張鯨點點頭道:“誒,今日找你來是敘敘舊,當年張太嶽,馮雙林還在時,你我二人哪裏放在他們眼底,而今不過數年,哼,外頭人的已要看我等眼色行事。若是他們二人看到我們今日如此,不知作何感想。”

林延潮心想,我與張居正和你與馮保,怎麽好拿來比較的。

林延潮道:“我怎麽及得上督公,督公今日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什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咱家這些沒有根的人,不比你們文臣,一切權勢都是萬歲給的。你們得罪了萬歲,還有人幫扶著,聖上不喜歡你們,眼不見心不煩,讓你們出京任一方大員,權勢不減,再不濟回家養老,倒也是歸於山林。哪裏如咱家,萬一得罪了萬歲,身邊的人反而不會幫咱家,反而落井下石,爭著踩了上位。所以咱家眼下看得風光,其實一步退路也沒有,進是活命,退就是死!”

張鯨短短幾句話,說的有幾分淒涼。

明朝太監就是這樣,如到了王振,劉瑾,魏忠賢這個地位,那真的是所有官員加在一起都奈何不了他們。

但失勢時候,也只是天子一句話而已。

這幾年林延潮也聽過張鯨不少事情,大肆收授賄賂,招攬爪牙就不說,幹預吏部選官,縱容親信侵占民田,還在民間收錄美女供給天子,名聲非常的不好。

太監也不是不能善終的,但張鯨如此行事,就是選擇了這樣的路,看起來眼前風光,但總有一天是要完蛋的,這就是別看今天鬧得歡,小心他日拉清單。

林延潮看向張鯨道:“督公,與我如此推心置腹,那麽我也有幾句肺腑之言,要稟告督公。”

張鯨目光一閃問道:“什麽話?”

在張鯨目光所視下,林延潮心底暗笑,你以為我要說什麽勸你早日收手的話來?你張鯨幹這樣的事,皇帝肯定是知道的,若是張鯨收手,皇帝也就沒什麽保他的價值了,然後文臣們群起攻之,他能不能保住命都不好說。

林延潮道:“正如督公所言,我等一切權勢都是聖上所賜,只要聖眷不減,那麽天下沒有奈何得督公,只是朝堂上有些清流欲不利於督公,我以為此不得不防啊。”

張鯨冷笑然後道:“你說有清流欲不利於咱家,咱家不知這些清流是何人?是王錫爵,還是趙用賢,或者是你?”

張鯨仔細打量林延潮神色,卻見他表現出“驚怒”的神色,顯然是在說“督公咱們是自己人,你居然冤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