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7章 年末

林延潮的屋子隔壁,眾官員們正激烈的討論著。

而在林延潮屋內。

孫承宗則道:“恩師,何,馬兩位禦史對張鯨,元輔之彈劾,真是厲害。內臣與內閣結交,是天子之忌,同時也是百官之忌。”

林延潮道:“若是你是元輔你當如何應對?”

孫承宗想了想道:“當年張江陵,馮雙林二人即被貶稱為‘二豎’。天子對於張江陵,馮雙林二人的處置,元輔是看到的。所以當前之下,無論他與張鯨是否有瓜葛,都必須撇清幹系。”

“如何撇清幹系?”林延潮問道。

孫承宗想了想道:“張鯨跟隨天子多年,天子愛護之下,說不定是會下旨重責於彈劾的何,馬兩位禦史,若是元輔能在此力保兩位禦史,那麽必然獲得清議的稱許。”

“然後呢?”林延潮問道。

孫承宗猶豫了下道:“然後,元輔當向天子自辯,剖白心跡,天子仍要倚重元輔,必不會追究。”

林延潮搖了搖頭道:“如此就錯了,以我料來,元輔不僅會保彈劾的何,馬兩位禦史,還會立即攻訐張鯨,以自己首輔的身份率領內閣向天子施壓,如此對百官對天子都有交待!”

孫承宗聞言驚道:“如此不是正落入了顧,趙兩位的計劃中嗎?他們正期望元輔這麽辦呢。”

林延潮道:“你以為自辯,就可以向天子剖明心跡。但天子會信嗎?唯有落井下石,乘眾論起時鏟除掉張鯨,才是取信天子之道。”

孫承宗想了想道:“恩師,我還是難以理解,若是元輔不彈劾張鯨尚好,但被言官一鼓動即彈劾那不是更坐實了他的嫌疑,有做賊心虛之感,本來天子尚不曾懷疑,但此舉之下更以為元輔與張鯨之前有所瓜葛,學生以為這時候當以不變應萬變,方是上上之策。”

林延潮笑了笑:“若元輔這麽辦,未嘗不可,但換了你是張鯨,禦史彈劾不下你,而天子又懷疑你勾結內閣,你當如何?”

孫承宗恍然道:“是啊,元輔不下手,遲一步張鯨緩過來就要對付元輔了,如此也是向天子剖白心跡。恩師所見真是深謀遠慮,承宗拜服。”

孫承宗這才明白林延潮為何這麽多年能在政壇上屹立不倒。今日林延潮給他生動地上了一課。

林延潮道:“盡管元輔這一次落入了顧憲成,趙南星的算計,但此舉對他眼前而言是能化解危局的,那麽就要繼續走下去。失去了張鯨,固然打破了朝堂上平衡,但總比相位不保要好。”

孫承宗道:“恩師之言,承宗實在是受教了,不過如此元輔以後的相位就難坐了,依恩師胸中的韜略,必有辦法幫元輔渡此難關吧。”

林延潮聞言笑了笑,然後道了一句:“稚繩,無論是否有韜略,我又為何要幫元輔呢?”

孫承宗聞言一愕,然後明白過來時心底有些難以接受。

林延潮拍了拍孫承宗的肩膀然後道:“今日之言,你要記住。”

“學生實在難以……”

林延潮這時忽然道:“眼下我身處嫌疑之地,將來是否能入閣尚且是一個未知之數。但你要知道,入閣不入閣對我而言實在不重要。”

“若是將來我遭政敵攻訐而下野,你切記不要為我出頭,保全己身方才是上策。這天下到了這一步,變法事功才是唯一出路,你也不要看得如此悲觀,今日之格局雖是危機四伏,然而大有作為之時也在於今日,你隨時要準備替我承擔起這個天下來,到時你能忍辱負重托起社稷,如此就算是報答了我對你多年的栽培了。”

孫承宗聞言頓時震動,然後顫聲:“恩師……”

林延潮擺了擺手道:“我抱負已是實現了一半,事功之學的經義,陶周望還有那麽多的弟子都會替我傳下去,只要天下讀書人仍在,那麽事功學即會生生不息地傳承下去。”

“而在廟堂上則有你和美命,你們二人一個在閣,一個在部,十年以後官位或不在於我之下,朝堂之事能為則為之,不能為之則專於汲引後人,衣缽相傳。星星之火,尚且可以燎原,又何況這麽多人的努力。”

“如此就算有人壓住我,不讓我入閣,那麽我又有什麽可惜的!”

說完林延潮暢快地大笑。

孫承宗垂下頭,然後低聲道:“恩師,學生現在還沒有想那麽多,在學生心底恩師就是王安石,天下的中流砥柱,學生願作老師變法之前驅,卻沒有想過要肩挑起這個重擔來。”

林延潮嘆道:“對你現在而言,確實負擔太重,你能寧折不彎,堅持不疑,但在變通上缺了一些,但是對於天子而言,他反能欣賞你這一點。”

“陛下?”

林延潮點了點頭道:“不錯,據我所知天子將你名字書於文華殿屏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