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0章 太倉銀

歲末之時,天寒地凍,極是寒冷,相府門前的石獅子下門子盡管是戴著暖耳棉帽,仍是給凍得鼻涕直流。

馬上過年,又是這麽冷的天,往日車馬不絕的相府今日想來也沒什麽客人,門子索性就將雙手攏到袖裏去,回到門凳前坐會。

但就在這時,門子看到幾道人影,但見一名老者帶著兩名仆人在雪天裏直往相府行走。

那門子定睛一看吃了一驚,趕緊對相府門後叫了一聲:“快開門,王閣老來了。”

“哪位王閣老?”門後懶洋洋地問了一句。

門子啐了一句罵道:“還有哪位王閣老,讓你開就是了。”

說完門子趕忙撐起傘下階迎接連忙道:“哎呦我的閣老,怎麽這麽冷的天,你還走到相府來呢?”

王錫爵看了門子一眼沒有領情,也沒有說話,步伐極快遞走進相府,那門子舉著傘子小步快跑地跟在後頭陪笑道:“閣老好腳力,年輕後生都走不過你。”

王錫爵坐上馱轎直接前往相府的書房。

進了書房,相府的下人服侍老者脫去的罩衣,首輔申時行正在寫書信示意王錫爵先寬坐。

過了一會,申時行將帖子遞給身旁宋九道:“此信交給李琯,告訴他他雖是老夫的門生,但以原官除補是朝廷選官的規矩不能造次,讓他安心在福建按察使任上。”

宋九借信稱是接信,然後向王錫爵一點頭退下。

申時行看向王錫爵笑問:“聽聞荊石沒有坐轎子?”

王錫爵道:“坐著來的但半途上壞了。轎夫外班新補,沒走了幾步路摔在地上,自己人撞了不說,還磕了轎底。故而我就徒步來了。”

申時行聞言笑道:“宰輔者萬鈞也,不足為奇,我再送了你一頂就是。”

王錫爵笑了笑道:“仆謝過元翁。”

申時行點點頭,起身離案與王錫爵並坐在炕上,端起茶盅呷了一口道:“今年真可謂多事之秋,邊事不寧,又遭大旱,昨日四川巡撫八百裏加急言茂州又是地震,百姓死傷不少,一年來什麽事都給我們遇上了。”

王錫爵道:“元輔,我方才去了一趟戶部。戶部計曰,萬歷十七年正月起至十二月初十日止除舊管外歲入太倉銀三百二十七萬有奇,歲出太倉銀三百四十六萬有奇,歲出之數浮於歲入令,也就是虧空了近二十萬兩。眼下太倉裏外庫銀止三十一萬有奇。”

“方才說的是今年,到了明年也就是萬歷十八年,上半年應發年例除了遼東鎮以外,已經題發寧夏固原二鎮上半年扣足應發之數,余候下半年補足外其宣府大同山西薊州永平密雲昌平易州井陘甘肅凡十鎮年例歲額並補延綏一鎮欠少共該銀一百三十一萬有奇,這些皆系緊急軍需必須著朝廷馬上解決。”

一提到錢的事,申時行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大明的戰略重地是在遼東,除了遼東邊餉優先供應外,其他各鎮都要慢一拍。

當然朝廷說了,不是不給,而是拖一拖,但拖久了還是要給的。

拖延邊餉之事已經令邊鎮官兵怨聲載道了,若是真的不給,鬧出嘩變來,或被外敵乘虛而入責後果不堪設想。

申時行以手捏了捏眉間,這一刻王錫爵看出對方有幾分心力交瘁:“外庫真的沒錢了?”

“今年因歲災傷蠲停數多,各省應解錢糧又多拖欠,朝廷也是實在沒有辦法。戶部說了難,否則山西,陜西,山東賑濟的事就要停。”

申時行伸手一止問道:“窖房銀還有多少?”

王錫爵道:“剛盤算過了,原先有四百萬兩,這幾年支過一百七十五萬有奇,眼下余銀二百二十四萬有奇。”

明朝這太倉庫,有新庫或老庫之分。

這老庫可以理解為大明的戰略儲備金,一般是只存不支。

老庫在嘉靖,隆慶年間都曾見底過幾次,老鼠在裏面都可以橫沖直撞了,有跟沒有沒什麽兩樣。

一直到了張居正在位時,當時太倉收支平衡,還有盈余。

於是萬歷三年張居正別於老庫新庫設立窖庫,將朝廷每年盈余存入窖庫中。

僅萬歷八年,戶部尚書張學顏一年就封存了兩百萬兩白銀貯至窖庫裏。

到了張居正去位後,張四維,申時行當國時,太倉的收支平衡不要談了,萬歷十四年時皇帝就將手伸進窖庫了,開始還只借一點,然後就是大把大把伸手撈了。

而另一個時空的萬歷四十六年五月,當時總督倉場戶部尚書張問達直接在奏章上講,‘以銀庫言之,老庫銀僅八萬八千余兩。外庫隨到隨支,絕無四五萬兩貯過十數日者’。

這還沒到薩爾滸呢,但朝廷已經窘迫成這樣。好比一個人存折上只有八百塊錢,每個月工資一到賬就要被劃走,錢包裏基本沒有超過五十塊的時候。朋友結婚,你連三百塊都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