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7章 直言不諱

天已是大亮,但見乾清宮裏,內侍從左至右熄燈,燭火一盞一盞的熄滅。

天子高坐垂簾之後,簾外之人看不清他面上的喜怒,這也是天子保持高深莫測的一等辦法。

而垂簾外,首輔申時行安坐在那,不發一言,由著其他大臣向天子唇槍舌劍。

次輔許國昂然立在下首,不時掃過正在進言的兵部尚書王一鄂。

三輔四輔王錫爵,王家屏都在撚須凝思。

吏部尚書宋纁方才進言受挫後,就站在一旁不再出一言,似有幾分怒氣未平。

戶部尚書石星聽了王一鄂的話,眉頭微動似要出面爭執,但看了一眼垂簾之後卻沒有再說。

至於刑部尚書陸光祖似一直在盤算著什麽,不知是不是等著有什麽一鳴驚人之言。

而暫署工部的楊俊民那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左都禦史李世達則是一副十分認真的樣子,一般而言這樣的廷議,若非他人動問,他一向不在上面說話的。

至於通政使朱震孟,大理寺卿盧維楨官位低微,他們知道在這樣的廷議中二人處於人微言輕的位子上,故而若沒人詢問,他們絕對不會出言。

但見兵部尚書王一鄂奏道:“……由言官們所奏而知,自萬歷十六年,薊鎮南兵屢屢鼓噪,協眾要恩,其兵氣愈驕,行愈橫,最難束也,此已成薊鎮痼疾。”

這是一筆爛賬啊。

所為薊遼兩鎮的南兵,就是當年張居正當國時,用戚繼光為將所編練。

當時戚繼光鎮守薊鎮時,以所募兩萬南軍為師範,照南兵的架勢編練北軍。張居正當國時,有戚繼光為總兵,薊鎮雲集雄兵十幾萬,使蒙古不敢南犯。

但天子親政後清算張居正,連戚繼光也是跟著失勢,並於萬歷十六年去世。

沒有後台的南軍頓時猶如後娘養的孩子,不受朝廷待見,拖欠軍餉之事時有發生,甚至因此屢屢激起士卒鼓噪。

這些事情眾朝臣都是心照不宣,就算有心為南兵說話,但因為顧忌天子的態度,也是不好說。

因此兵部尚書王一鄂上奏後,朝堂上陷入沉默,沒有人接話。

但聞垂簾後,又傳來一聲磬響。

顯然天子是在催問,怎麽都啞巴了?

申時行撚須,朝堂上一直為南兵說話的是原左都禦史吳時來,當年正是他保薦譚綸,戚繼光到薊鎮練兵的。

現在吳時來不在了,誰來為南兵說話?

申時行仍舊穩如泰山,繼續坐在椅上。

倒是許國看了申時行一眼,然後袖子一甩出奏道:“王部堂,近年來戶部入不敷出朝廷欠餉而至各地士卒鼓噪屢有發生,又豈止是南軍一支。”

王一鄂道:“許閣老,薊鎮南兵與別鎮不同,把守京畿重地,每名士卒每月從朝廷支銀一兩五錢,這一年就是十八兩,待遇之優厚乃各邊僅有,然而南兵猶不滿足屢屢協眾挾恩,如此是報答朝廷之法嗎?”

許國笑著道:“王部堂此言差矣,當年薊遼總督譚綸因募南兵曾上奏先帝,燕趙之士雖多慷慨,但自從備胡以來,銳氣盡矣。非募吳越習戰卒雜教之,事必無成。由此可知北兵早已不堪一戰,必須用南兵守衛京畿。”

“至於募兵一年十八兩銀子,譚綸當年向朝廷有所解釋,招募之兵與尺籍之兵不同,尺籍之兵平日受朝廷所養,優恤備至,而招募之兵無素養之恩,有疾即汰,又無歸老之計,若銀兩再不豐厚,無人樂從。”

許國與王一鄂爭執了一陣,王錫爵出班道:“兩位聽王某一言,眼下九邊用兵,朝廷應選將練兵,保番禦虜為先,若是驟然裁撤易動搖軍心。”

許國見王錫爵支持自己,當即點點頭道:“不錯,此事朝廷早有定論,兵部不必屢屢瀆奏。”

王一鄂連連冷笑,好個許國,這麽快就拿內閣來壓自己了,看來是著急要接申時行的班了。

一聲清脆的磬響,天子也認為話題可以結束了。

王一鄂無奈只能拱手退下。

這時張誠出聲道:“陛下坐在這裏半個時辰了,沒聽到一句新鮮的。裁官裁兵以往各部科道都議了不知多少次了,當然廷議嘛,就是要大家說話,如此也好集思廣益。但這些尋常事,幾位閣老部堂大可以到平日裏商議,但眼下禦前廷議,皇上從想聽的還是西北,西南,東海的邊事,這些都是當務之急啊。”

張誠說完但聞一聲磬響,天子贊同了他的意思。

張誠話音剛落,這邊剛剛退下的王一鄂卻再度出奏,許國眉頭一皺,看來王一鄂今天是要將官司打到底了。

王一鄂道:“張公公,話不是這麽說,三軍未動糧草先行。一旦打戰,錢糧就是兵家大事。平日裏士卒可以一頓幹一頓稀,但一旦上陣每日就要實打實兩斤白米。平日裏九邊欠餉大家睜一眼閉一眼,可上陣不撥足了,下面士卒如何肯賣命?全靠仰仗天恩來報效朝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