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0章 海運

在今日的廷議之前,林延潮卻未料想過第一次與會就遭到了石星的質疑和抨擊。這與之前在立義學上,自己的意見遭到了南京提學房寰的攻訐不可同日而語。

當時不過是小事,畢竟房寰是沖著海瑞去的。但這一次封貢朝鮮之事,關系到林延潮的政柄。

對於林延潮而言,政柄就是仕途的生死之事。在他這個位子,每一句話都能決定大多數人的命運,這是一等權力,但更需對這樣的權力負責。

決策失敗,朝廷就要你來問責。

歷史上石星打贏了寧夏之役,但在沈惟敬議和失敗的事上負有責任,最後淪到下獄問罪,病死獄中的下場。

方才殿上石星質疑林延潮的封貢之事足以給他敲響警鐘,這時他又提出了津萊一體的策略,對於這個方略他必須慎之又慎。

林延潮提出這津萊一體的底氣,說來並非是司馬懿收復遼東的戰役。

當然也不是上一世看過主流的明末穿越小說,以登州而經營遼東,然後推平女真。

不過歷史還是能佐證的,其中司馬懿破遼東公孫淵一戰,轉道運軍糧的大人城即在登萊,且為天然良港,自三國至唐朝征朝鮮這裏都是兵糧轉輸之地。

當時司馬懿伐公孫淵包圍襄平,圍而不攻。

有人問司馬懿,為何你破孟達何其之速,到了打公孫淵時慢得如烏龜爬。

司馬懿說當時我伐孟達,兵多糧少,所以利在速戰速決,今天我伐公孫淵,卻兵少而糧多,此一時彼一時也。

由此可見當時從登萊海路的兵糧轉輸在司馬懿平遼東是出了大力的。

但是眾大臣們卻不一定知曉,畢竟術業有專攻,除了幾位閣臣,還有王一鄂,石星,楊俊民這幾位有兵部的官員,其他大臣對此都不甚明了。

這也是士大夫的短板,要不然歷史上制定援朝方針時,也不會有官員請求暹羅國從海上出兵襲擾倭國了。而且這樣離譜的見解居然被朝廷上下官員引為奇策大加贊賞。

這換永樂年那時候的大明官員,都萬萬不至於如此啊。

朝堂上林延潮提出以萊津一體,戰守一策時,刑部尚書陸光祖即問林延潮此策出自何典。

林延潮也只好把司馬懿討遼東的事搬出來說一說。經林延潮如此一說,大家方知林延潮不是紙上談兵,自己琢磨個法子來。

殿上眾臣商議起林延潮的贊畫來。

而此刻陳矩心底卻是驚濤駭浪,這個朝堂上除了申時行,天子,論最熟悉林延潮的為人的,恐怕他陳矩要算第三人了。

陳矩知道林延潮之策,絕非看來如此簡單。

在這裏他想起當年出使河南與林延潮第一次見面,林延潮與他聊起河漕之事。

林延潮向陳矩說,漕運之事積弊最深,要除此積弊,需改河運為海運。

開海運不僅船可以從天津抵京師,還能抵遼東。

當時林延潮這政見與陳矩是不謀而合。

(陳矩這一政見於《酌中志》有記載,原文是‘議開海運復舊遼陽,則糧可直達開原城西老未灣,開原與廣寧相近,聲息可通,守邊最易。’)

林延潮舉司馬懿平遼東的例子,就是證明從登州至遼東的海運便利。然後在廷議上借力這一次東事,使海運之策得以在廷議上通過。

陳矩清楚林延潮辭官回鄉,路經臨海時逗留了好幾日,想必他與當初主張開海運的前漕運總督王宗沐之間怕是達成了什麽默契了。

陳矩越想越是覺得林延潮了得,在廷議上拿出提案不難,難在如何將提案化為政令。

這一次東事對於朝廷而言是一個危機,但是對林延潮而言,或許是他執政的一個大好時機。

陳矩是在場唯一識破林延潮用心的人,但他沒有說話,只是靜看林延潮如何在廷議上翻雲覆雨。

首輔申時行畢竟上了年紀,這麽久的廷議難免精神不濟,但他仍不敢大意。他摘掉眼鏡,背著圖策向王一鄂問道:“大司馬以為此策如何?”

王一鄂道:“回稟元輔,津萊一體,戰守一策,此策看起來確實不錯,但可用不可用,仆不好貿然下這定論。”

許國道:“此事我可以說幾句話,當年我奉命出使朝鮮,先至濟南,再到登州,然後經常山島,椵島(皮島),最後抵朝鮮宣沙浦。回來時卻是走旱路,從山海關入京,這條路實在難走,人也疲憊。”

吏部尚書宋纁道:“朝鮮使節一年三貢,他們也不走陸路,原先朝鮮使節渤海橫渡多遇海難,後改走登州一路太平,登州從此為朝鮮貢道。”

王一鄂道:“太宰所言極是。”

申時行不置可否,而是轉問道:“登州如此緊要,眼下駐防如何?”

楊俊民出班上稟道:“啟稟元輔,洪武時為了備倭,朝廷將登州升為登州府,現在有登州衛,威海衛,寧海衛,成山衛,太嵩,靖海六衛,嘉靖年間戚少保駐登州編練水軍,計有戰船五十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