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9章 變更

就在王錫爵滯鄉不歸時。

在申時行的書房裏。

見申時行提及袁可立的事,林延潮卻是一時不好說,這是個不好答的問題。

一面是知遇之恩。

一面則是天下人,以及學生們對自己的看法。

這時候唯獨自己的看法反而不是那麽重要,但也正因為如此才更重要。

於是林延潮決定從心:“回稟恩師袁可立的事學生定當處置。”

“哦,如何處置?”

林延潮道:“遠貶謫官。”

申時行聞言道:“哦,聽說他可是你的得意弟子啊。”

林延潮道:“那學生也當大義滅親了,恩師提攜學生之恩,更勝於當年徐華亭提攜張太嶽,學生必當犬馬以報。恩師致仕之後,盡管在鄉頤養天年,就算朝中有一個高新鄭,學生也要護得恩師。”

眾所周知徐階可是晚節不保啊,退休之後在老家兼並了大量的田土,兩個兒子都被高拱給充軍流放了。

若非張居正在那邊護著,徐階就要晚景淒涼了。

林延潮又道:“不過以學生想來,學生也是過慮了。眼下輔相之中王太倉是恩師的同年,王山陰也不是落井下石的小人。”

“至於趙蘭溪,張新建都是恩師舉薦上來的,他們必是能知恩圖報。”

“對於這袁可立冒犯恩師之威,學生將他遠貶或罷官,就足以讓天下人知道……”

申時行伸手一止道:“當年徐華亭以金賂給事戴鳳翔,又讓學生張江陵令給事陳三謨,罷了海瑞。被人稱作是‘家居之罷相,能逐朝廷之風憲’最後晚節不保,老夫若真是貶了袁可立,不是也背上罵名?”

“所以宗海啊,你可是繞著彎子用徐華亭的事來提醒老夫,來保你的學生吧?”

我當然就是如此的意思……林延潮面上道:“恩師誤會了,學生不敢,袁可立是學生的得意門生,學生管教無方,這才讓他……”

“好了,”申時行打斷道,“老夫本也沒有處置他的意思,老夫不是徐華亭,你也不會是張江陵。”

林延潮聞言心底頓時舒了一口長氣。

“老夫為官以來事事柔道處之,這樣的事不計較比計較更好,只好唾面自幹了。你也不必介懷,論跡不論心,世上無完人。”

林延潮聽了申時行這一句論跡不論心,可謂差一點感激涕零了。

張居正,申時行是兩等宰相,兩等上司。

張居正嘛,作為一個下僚,遇到這樣的上官整日在那邊修理你,訓斥你,你也知他一片為國為民之心,不針對你個人,等有一日他去位了,你反而會懷念他,甚至敬佩他。

但若是張居正又回來當官,你這時已非小官,你會受得了他?

但申時行不一樣了,你知道他沒有為國家遮風擋雨,甚至私節不是那麽好,屬於多大本事辦多少事那等宰相。但是他一旦走了,你會知道以後再也不會碰到這樣的好領導了。

張居正這樣的官員對於國家難求。

而申時行如此首輔對於林延潮而言難求。

不久林延潮向申時行告辭,臨別之時問道:“不知恩師何時離京?”

這時申時行送林延潮出門,申九,申用懋,申用嘉,李鴻,朱國祚等等都在一旁。

申時行聞言笑了笑道:“老夫三日後即是離京。不過你公務在身,就不要來相送了。老夫人老了,不願再見這些離別之情,安安靜靜地回鄉就是。你若是不忙,他日經過蘇州時不妨順路就來看看老夫。”

林延潮道:“學生……”

申時行道:“天下沒有不散之宴席,但也不會難見一面。”

林延潮聽申時行這番話,突然觸動心腸,想起多年的仕途提攜之恩哽咽道:“學生拜別老師,還請老師保重身子。”

說完林延潮向申時行一拜,並以學生禮節鄭重三拜叩首。

這一幕令李鴻,朱國祚等對林延潮頗有微詞者,對他都有些改觀。

申時行聞言將林延潮扶了身子,感嘆道:“老夫即將告老還鄉,回憶起來事多曲意,愧對社稷蒼生,亦有負皇恩。盼你以老夫為戒,在位時多為朝廷盡力,為蒼生謀福祉,如此也算老夫為國家培養了一位棟梁之才。”

“學生謹記恩師教誨。恩師栽培之恩,學生沒齒難忘。學生告辭!”

說完林延潮離去。

庭院中,申時行滿臉蕭瑟,一旁申用懋道:“爹,林世兄乃是厚道人,又是匡扶天下之才,他必然不會辜負爹之所望了。”

申時行聞言欣然道:“當然,我與嘉兒後日啟程行路好了。”

“後日,不是三日後嗎?”

申時行捏須道:“當然是後日,怎麽會是三日後。”

萬歷十九年十月,申時行,許國先後離京,王錫爵居鄉滯留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