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5章 告誡

從乾清宮離去,王家屏,林延潮,陸光祖,楊俊民幾位大臣臉色都不好看。

陸光祖與王家屏在前說著話,似在勸解什麽。

而面對吏部尚書,首輔之間的談話,林延潮與楊俊民二人知趣的遠離幾步。

林延潮,楊俊民二人並行,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道。

“兩淮鹽業之事……”

“這朝局……”

二人尷尬地笑了笑。林延潮道:“大司農您先說。”

楊俊民笑著道:“其實我與大宗伯想到了一處去,鹽業與朝政乃二而一,一而二之事。”

林延潮道:“大司農高見,林某也是如此以為。”

楊俊民點點頭道:“這鹽事就是面子,而這朝政就是裏子,裏子撐不起面子,當然什麽事都辦不下來。”

林延潮聞言笑道:“大司農此比喻真是再恰當不過了。政之所興在順民心,政之所廢在逆民心,只要水到渠成了,事情也就辦下了。”

二人邊走邊聊,這時候大家走到了乾清宮門前,各位官員的隨從都站在門外等候自家的老爺。

王家屏停下腳步,長嘆道:“今日面君,諸位也看到非臣不忠君,實是君不用臣。本輔失態,先行一步!”

林延潮與王家屏共事多年,很少見他如此。王家屏雖面上保持著宰相的氣度,但內心肯定是不好受的。

王家屏自為首輔後,天子一直沒有賜於他宮裏坐轎的權力,故而他是與隨從一起離開的,林延潮目送王家屏,心底感到一陣淒涼。

此刻林延潮與楊俊民也是各自告辭。

陸光祖卻道:“宗海留步!”

林延潮一愕,這時見到楊俊民給自己使了個眼色。

楊俊民走後,陸光祖道:“宗海陪老夫在宮裏走幾步!”

林延潮道:“太宰相邀,此乃林某榮幸。”

陸光祖笑了笑,二人當即沿著宮殿的回廊,慢慢向宮外走去。

林延潮偷看陸光祖臉色,陸光祖眼睛細長而有神,斜眼觀人總令人覺得有幾分陰狠勁。但這一次私下相處,對方倒顯得慈眉善目。

“方才元輔與老夫說了一陣話,言中已有隱退之意,至今想來元輔為官幾十載,但到了最後天子一句話要他退,他就得退。其實到了我等這一步,榮華富貴早已不放在眼底,所求的不過是多為官幾年,為朝廷為百姓多盡些綿薄之力,但這一切都必須仰賴在聖意。”

陸光祖突然提及聖意,言下之意是什麽?他似乎在忌憚著什麽。

陸光祖繼續語重心長地道:“見元輔離去,恐怕是在位之日不久了,而老夫位極人臣,近來身子多疾,今日找宗海實有一事相求。”

陸光祖說完拿出錦帕掩嘴咳了幾聲。

林延潮見陸光祖以往都是氣勢淩人,不肯有半點相讓,不知為何今日倒是一再的客氣。

“太宰言重了,有什麽話請吩咐。”

陸光祖道:“老夫自任吏部尚書以來身子多疾,生怕如前任宋莊敏公一樣卒於任上。”

林延潮聞言色變道:“太宰春秋正盛,怎麽會說這樣的話。”

陸光祖笑著道:“老夫早已看開,宗海又何必介懷,若是有這麽一日,那老夫就代兒孫求宗海一事。你乃當今文宗,論才華文章當世無出其右者,故而老夫想請你給老夫寫上一篇碑文,不知宗海可否答允老夫這一不情之請。”

林延潮聽陸光祖此言,心想這話裏面意思就太深了。

這寫碑文就是給一個人蓋棺論定。

一般朝廷高官去世之後,都會請一個生前身份地位與他差不多的官員給他寫碑文。如陸光祖這個級別,至少也是請內閣大學士的,林延潮身為禮部尚書還差了那麽一點。

同時請官員撰寫碑文還有另一個意思。

比如前宰相張四維的碑文就是申時行寫的。當時張四維與申時行關系不是太好,張四維丁憂之後,一直打算重返朝堂,甚至還推了王家屏入閣給申時行摻沙子。

申時行也是明防暗防著張四維,生怕他回朝搶了他首輔的位子,故而請天子授予了他內閣大學士最高的稱號中極殿大學士。但張四維死後,他的兩個兒子卻上門請申時行給他父親寫碑文。

為什麽呢?這裏有一段故事,那就是唐朝時宰相姚崇與張說之間的事。

當時姚崇就要死了,他對兒子說,張說這個人心胸狹隘,當年我得罪過他,所以我掛了以後,他肯定會報復你們。要化解此事,唯有一個辦法,他來吊唁時,你們將家裏的奇珍異寶都隨便擺上,若他看滿意了,你們立即送給他,此人貪財一定會要。

等他收了禮物之後,就請他寫碑文,然後立即呈給皇上禦覽。此人見事遲於我,等他想明白後,必然索要碑文,那時候你們告訴他碑文已經給皇上看過,還刻在了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