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1章 緣由

京師西郊的一座茶樓裏。

上面說書的正在講《說嶽全傳》,而下面兩三百號人聽得是如癡如醉。

在茶樓的邊角處,從大內微服出宮的陳矩帶著一名心腹,坐在那邊喝茶邊看今日新鮮出爐的《皇明時報》。

陳矩身著青布長衫,翹起了左腳搭在右腿膝蓋上,若不是面白無須,旁人看去還以為對方只是一位吊兒郎當的讀書人,或者不知師道尊嚴的教書先生,哪裏會知道對方是一位宮中大珰。

林延潮走進茶樓時,就是看見陳矩如此。今日林延潮身穿著布衣長衫,看起來一副平平無奇的樣子,身邊沒有往日官吏隨從前呼後擁的架勢,只有陳濟川一人相隨。

今日他約陳矩在此處見面,當然是要盡量低調,甚至搞得如同地下黨接頭一般。

這時候一陣喝彩聲傳來,原來說書先生講到高寵連挑了十一輛鐵滑車,下面的聽眾都忍不住鼓掌喝彩起來。

林延潮聽了這裏嘆息一聲,以往看說嶽全傳到了這裏,不忍見到高寵力盡而亡,都是要跳過去的。

林延潮徑直來到陳矩桌旁,正要說話,看見茶博士過來招呼於是就暫時打住。

“客官要喝什麽茶?我們這裏有……”

陳濟川從袖子取了一吊錢給茶博士道:“六安香片,點心就不用了。”

陳濟川說話帶著令行禁止的意思,茶博士見此人威勢不凡,不敢再說當即退下。

這時林延潮才道:“陳公公怎麽不聽說書,反而看起報紙了。”

陳矩將報紙放在一旁道:“咱家二三十歲沒進司禮監時,最喜歡就是跟著那些大珰出宮聽人說書,但在司禮監參贊樞務這些年,卻發覺打戰並非似說書裏講的那樣兩個大將上馬打了幾十回合,再摔軍一掩殺就贏了。”

林延潮聞言笑著道:“原來如此。林某倒還是愛聽,想來也是詞臣出身,未涉獵兵事,故而才能聽得津津有味吧。”

陳矩聞言看了林延潮一眼,眼中意味深長。

“不見得吧!聽聞林公在老家時,曾以幾行字為俞大帥解決了一件棘手的官司。還聽說俞大帥欲以兵書相傳,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林延潮一愕道:“公公怎麽如此了解林某。”

陳矩聞言笑了笑道:“對於林公的事,咱家當然很有興趣,故而多有打聽,甚至皇上那邊也知道不少。”

林延潮苦笑道:“那林某還真應了外面那句‘簡在聖心’的話了。”

陳矩笑了笑道:“林公乃陛下器重的人,怎麽能不知根知底。”

“好了,林公邀咱家來此,是不是為了免去經略的差事?”

話說到這裏,陳濟川從店小二手裏接過茶壺,親自給林延潮斟上香茗。

這時候一場書說完,茶客們散場入場,移座移桌,吵雜聲甚大,這倒是將二人聊天的聲音給掩蓋住了不少。

林延潮呷了口茶,湊近陳矩面前道:“確有此意,但林某更想知道是何人想將林某擠出朝堂去的。”

陳矩道:“說實話至今為止內閣的揭帖,大臣的奏折上沒有任何一字提及要林公取代宋司馬為經略之事。但為何在朝野之間傳開,咱家就無從得知了。”

林延潮道:“自樂新爐被枷死後,林某本以為飛語之事會消停一陣,沒料到又死灰復燃。今日林某想向公公求證一件事,為何陸平湖能夠入閣?”

陳矩聞言道:“林公問這個作什麽?”

林延潮道:“據我所知,陛下所青睞者的宰相乃是王太倉,故而之前許新安,王山陰連續去位,陛下也絲毫不在意。現在陸平湖雖說廷推第一,以吏部尚書強勢入閣,萬一王太倉回閣了,二人如何相處?”

“這並非天子虛位以待之意啊?但王太倉明知陸平湖在閣,卻仍然從太倉老家啟程進京,這又不知是何意。”

陳矩聞言道:“林公果真深悉聖意,這一次陸平湖能夠以吏部尚書入閣,是因為沈歸德推舉,你也知道沈歸德是帝師,他說話的分量有多重。”

林延潮道:“僅次不足以破除陳規吧!公公其中還有什麽隱情嗎?”

陳矩頓了頓道:“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此事說來話長,當年世宗在位時,忌諱極多,如當年會試裏題為‘綏之斯來’,因下文是‘其死也哀’,故而甚惡之。到了第三題時見到兩夷字,世宗更怒,要重辦主考官,幸得徐階,高拱詭言糾之。”

林延潮對於嘉靖皇帝的種種避諱是有聽說的,比如世宗看到詔書奏章裏有蠻夷二字,必須大臣們將這二字寫得極小,如此為尊中國卑外夷之理。

反正對於這位皇帝各種要求極多。所以主考官第三題連寫兩個夷,換了一般人覺得這會有什麽問題,但在嘉靖朝肯定是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