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8章 請走

聽陳矩這麽說,林延潮不由心底一動。

儒家治國,就是以禮來治天下。

所以朝廷六部中,論排名禮部要在刑部之上。若要是秦朝設六部,那麽肯定刑部要在禮部之上了,或者根本不會有禮部。

不過禮部看似什麽都能管,但其實什麽都不能管,往往如此所以留下一個六部之中禮部權勢最輕之感。

甚至林延潮當初任禮部尚書也僅視作入閣的轉升之階,並沒有太將禮部尚書的差事當一回事。

但其實不然,無論是禮還是刑都是規則。

正如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民般,禮更適用於上,刑更適用於下。

放之外國,好比美國最高法院有三座雕像,分別是孔子,摩西,梭倫。孔子代表道德,摩西代表神學,梭倫代表政治,這就是法律的源頭。

放在明朝就取了禮與刑二字,用以裁定上下之規則,禮部則擁有對禮的解釋權。

當初林延潮與鄒元標的約禮約法的辯論也正是從此展開。林延潮,鄒元標一並認為,宰者,在古代就是禮司宰割之事,為諸侯掌祭祀之官,而宰相應當輔佐君王以明正天下之禮而治理天下。

只是鄒元標認為宰相者必須聽從清議輿論來施政,才能達到善治。鄒元標的意見,也就是東林書院一直以來的立場。這與林延潮不同。

話說回來經陳矩這麽一提,林延潮這才意識到為什麽自己任禮部尚書以來,一直被官員們說為事而無功,因為無論在海漕,還是在朝鮮兵事,都不是他的職責所在。

林延潮此舉不僅越俎代庖,而且引起了主管兵部的石星以及河漕官員的不滿。

而偏偏在最重要的立國本之事上,他沒有建樹,任禮部尚書近兩年來,沒有任何的推動。所以也就成了明朝官員最經常抨擊執政大臣的把柄‘懼失上意’。

所以林延潮要挽回自己因海漕,征朝之事而日益下滑的名聲,必須在國本之事上有所補救,這才是他禮部尚書應該辦得事,否則就要背個屍位素餐的名聲了。

陳矩與林延潮匆匆一晤後,建議他爭立儲之功後,即是趕回宮裏去了。

二人私下交往,自是不能耽擱太久。

林延潮見陳矩要走,當即道:“陳公公,林某有一事相求。”

陳矩聞言道:“能得大宗伯相求,此事必是重要,還請直言!”

林延潮道:“林某昔日在宮中有一好友名為高淮,之前因張鯨被逐出宮裏去了南京。林某心底一直因此惴惴不安,聽聞他在南京過得不好,所以林某相求公公將他調回。”

陳矩見林延潮是一個念舊情的人,心底對他更添三分欣賞。

但是他卻是為難地道:“大宗伯都這麽說了,陳某本不該拒絕,但宮裏逐出的人一向難以召回。咱家也不好破這個規矩。”

林延潮道:“這一點林某不敢奢求,所以還請公公能否給他安排個輕松的差事。”

陳矩想了想道:“也行,臨清皇店那邊缺人代理,我可以安排他去打理?大宗伯以為如何?”

林延潮大喜道:“那就太好了,那麽我就讓高淮托一個與公公相熟的中人,再送幾樣古玩。”

陳矩聞言一笑,心底暗贊林延潮行事周密,於是點點頭。

當即陳矩與林延潮作別。

萬歷二十一年。

正月頭幾日,京城裏下一場瑞雪。

王錫爵回朝後,天子十分滿意,當即下詔升王錫爵為文華殿大學士,次輔趙志臯也升為文淵閣大學士。

而王錫爵以在家事親,無功於朝廷不敢接受,辭去文華殿大學士,仍任武英殿大學士。

不過趙志臯得以升任文淵閣大學士。

陸光祖,張位二人則是不動。

文淵閣的走廊裏,王錫爵正負手賞著這雪景。

在此雪景之下,王錫爵身著一品大員所著的大紅蟒衣,外罩天子欽賜的麒麟褙子,任由北風吹拂著三尺長須,好一派雍容華貴的宰相氣度。

王錫爵賞雪之時聽得金水橋對面傳來腳步聲,一名身著緋袍的官員踏雪行來,對方左右還跟著兩位侍從。

看清這位官員的面容後,王錫爵不由微微一笑。

此人正是王錫爵的好友,當今吏部左侍郎羅萬化。

羅萬化來到閣前向王錫爵笑著問道:“元輔,何故沉吟在此?”

王錫爵笑了笑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啊!”

說完二人同是大笑。

“勞相爺掛念,真是折煞羅某了。”

王錫爵笑道:“去年我在鄉侍母於膝下,偶有一日出外,聽得路邊有鳥在鳴,突想起當年你我給先帝講書後路經內苑,你聽得有黃鶯在鳴是當即賦詩一首。”

“令啟朱明景物華,新聲巧囀上林花。全枝借得晴初試,喬木遷來韻轉賒。靜裏調簧隨玉輦,陰中分綠上窗紗。聖朝會見和鸞鳳,小鳥緡蠻詎足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