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5章 撫世

乾清宮內,天子與王錫爵談到任用林延潮為吏部尚書時。

天子續道:“元輔,朕並非他意,吏部尚書掌銓政,由林延潮出任確有不妥之處。何況眼下朝鮮任重,朕打算繼續對他委以重任。你方才說石見銀山,朕一時有些意動。”

“當初申先生,許先生在閣時,臣常問為何不采礦聚財,閣臣皆以礦工積聚容易鬧事為由反對。眼下若倭國真有這樣的銀山,不如讓林延潮索性領兵渡海,直搗黃龍好了!”

王錫爵當下道:“陛下,這倭國乃太祖定下的不征之國,與我國土遠隔重洋,海上又有不測之颶風,還望陛下三思。”

天子知道忽必烈兩征日本結果全軍覆沒的事,萬一徒勞無功,損兵折將,如此不就成了隋煬帝三征高句麗一般了嗎?但放著一個年產幾十萬兩銀子,數萬金子的礦山在那,天子總覺得人生似乎少了些什麽,仿佛自己貴為九五至尊,但還有一些最重要的東西自己是得不到。

天子嘆道:“常言天子一怒,伏屍百萬!這隋煬帝或許能辦到,但卻不是朕!朕昨日看戶部報上的單子,寧夏用兵已費兩百萬余兩,就算朝鮮功成,但現在各處募兵造船之費,已不下兩百萬兩。更何況太倉錢糧出數數倍於入數,國庫已是空虛,朕擔心朕百年之後,無……留給兒孫!”

“先生你看從何處貼補一些?朕遍覽各地欠征,蘇杭之織造拖欠甚多,蘇杭不是富庶之地嗎?”

王錫爵道:“皇上,老臣正是蘇杭人士,對於鄉土再熟悉不過了。以往國家財賦都仰仗於江南,從太祖起,江南之稅賦就重於各地,而立朝百年來從王府糧到練兵銀,朝廷對江南只有加征,沒有寬減,而到了這幾年江南連歲災傷,民間百姓十分困苦。”

“去年老臣從太倉趕至京師,親見道上百姓賣兒賣女,有索銀五七分而棄子而去者。臣與臣母不忍為之痛哭流涕。縱使老臣散去一些金銀,但又有何益於萬千災民?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蘇杭之織造,江西之瓷器,雲南之金銀,確實是朝廷財賦之供給。但於皇上而言,只是稊米在於太倉,但於百姓而言,卻是枯胔得肉,臣何忍催征啊?甚至上個月工部還請發禦庫銀幾十萬兩,賑濟江淮,臣卻不能主張,唯有下戶部議處啊。”

“上有不可測之天變,下有不可緩之河工,但誠拯弱救焚,事在至急,漢武帝負薪投璧,仍未足謝民。皇上又何惜國用呢?現在太倉捉襟見肘,老臣只能事事斤斤計較,一錢當作兩錢來用。老臣有一言,當今天下升平之日已難以久持,後有不可知之變,到時候朝廷如何應對?天下之勢,岌岌至此,不可不深思,不可不未雨綢繆啊。”

王錫爵這一番話發自肺腑,說得眼眶已紅,天子沒料到自己一句催征引出王錫爵這麽一番長篇大論來。工部要撥禦庫銀賑濟江淮災民時,他確實沒有表態。

但是王錫爵此言是反對催征蘇杭織造,是偏袒鄉人嗎?還是另有他意?

天子問道:“難道先生的意思,朝局真的到了要用新法,更張朝政的時候?”

王錫爵道:“回稟陛下,變法新政如刮骨療傷,本來國家未至疲軟,內憂外患時,最好不可用之。”

“但老臣雖朝夕寒心,卻計無所出,唯有籍太陽之余照,揚蹕清之休聲,於彌縫之中補救萬一。老臣有幾句肺腑之言,懇請皇上愛惜民力,讓民間能盜息民安,賦充費省,如此還可挽回天和,消弭國患。還請陛下藏富於民,養節儉之德!另外就是早行冊立之典,確立國本,以應天象,為祈彗之法!”

天子聽了只是道:“先生的意思,若不更用新法,推行新政,就要朕縮減用度,以為節流,免征稅賦,以藏富於民,另早行出閣之禮,以應天象!”

王錫爵一愣然後道:“確實如此。”

天子深思了一陣然後道:“先生的話,朕明白了。”

王錫爵不知天子是聽進去還是沒有聽進去,唯有稱是。

天子道:“吏部尚書的任上,既是廷議首推陳有年,那麽還是用他。若他三辭,那朕下旨欽點就是。至於朝鮮那邊還從俘虜上問出什麽倭情?”

王錫爵道:“朝鮮倭寇有十余萬是真,平壤處雖殺傷兩萬余,但尚有五六萬在釜山停住。而倭奴本情,實欲占朝鮮,以窺大明。”

天子點點頭道:“倭奴野心不小,既然如此朝鮮那邊朕還是全權委以林延潮,如果廷議在寧波開貢道,先生看有無把握?”

王錫爵道:“朝臣都不願意與倭寇有往來,貢道設在浙江,恐怕滿朝浙籍官員都不會願意。”

天子莞爾道:“這天下浙江的官最多嘛。”

王錫爵道:“但是林延潮曾與老臣,與山東巡撫都言過,打算將貢道設在朝鮮,同時在朝鮮設鎮屯兵屯田,通商惠工,以省挽輸之用。老臣與兩位閣臣都商議過,此策可行,在朝鮮設鎮,不僅可以震懾朝鮮,還足以威服遼東女真諸部,只是老臣擔心朝鮮擔心吾有並吞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