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兵糧寸斷!

當任弘步入堂中時,狼藉的杯盤已被撤下。

東西兩席的所有人,都在注視著他。

有徐奉德、夏丁卯、蘇延年的期許,有陳彭祖、奚充國的打量,有吳宗年的懷疑。

還有正面主座上,傅介子的審視!

迎著這些目光,任弘走到廳堂中央,一板一眼地朝傅介子作揖道:“懸泉置佐任弘,見過傅公,傅公讓任弘招待諸吏士,眼下眾人皆已飽食,正在傳舍小憩。”

“聽到音了,尤其是孫十萬的呼嚕聲,這廝倒下便能睡著。”

傅介子此言惹得使團眾人大笑,他又道:“非但招待吏士得當,這宴饗也安排得不錯,我聽說,不論是羊、雞、饢,這些新穎的吃法,都是你想出來的?”

任弘看了一眼東席的上司和長輩,說道:

“是我與徐嗇夫商議後,又由夏嗇夫親手所制,懸泉置的二三子,也賣了不少力。”

夏丁卯連忙道:“老朽無他才幹,全憑任弘指點。”

“和下吏也沒關系。”

緘默許久的徐奉德突然說話了,笑道:“敢告於傅公,全是任弘一人之策,這次接待,也是任弘在籌辦。”

任弘有些驚訝,夏丁卯當然會盡全力協助自己,但他沒想到,徐奉德讓功這麽徹底,心裏記下了老嗇夫的好。

吳宗年聞言道:“任弘,若真如徐嗇夫、夏嗇夫所言,我這些年經過的置所,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還從沒見過你這樣能幹的佐吏。”

“這只是下吏的本分事。”

任弘斂手道:“過去懸泉置地處偏僻,食材短缺,未能招待好貴客,常被督郵斥責,下吏身為懸泉置的一員,受嗇夫之命,協助東廚,自然是在其位謀其政,想著加以改善了,於是便有了這些吃法。”

吳宗年摸著胡須道:“使雞司夜,令狸執鼠,使犬守戶,皆用其能。不過你如此全能,倒是將三者的活都做了。這麽幹練的佐吏,為何還沒升官呢?敦煌的功曹和督郵失察啊,難怪你投筆出言,不願再久事筆硯間。”

整個過程裏,傅介子沒有說太多話,只默默聽著,但任弘知道,他才是使團的主心骨,是影響自己仕途的人……

任弘遂道:“傅公,這些菜肴雖然好吃,但都是小道,滿足一時口腹之欲,於國事沒有大的裨益,唯獨有一樣例外!”

傅介子道:“你說的,莫非是這烤饢?”

“他看出來了?”

任弘微詫,立刻道:“不錯,這饢餅看似尋常,可事實上,卻事關兵家大事!關系到大漢在西域的未來!”

……

聽聞此言,吳宗年皺起眉來:“你這孺子,此物怎麽就和軍國大事扯上幹系了?”

任弘道:“請副使聽弘細細道來,我聽聞,西域去中原絕遠,分南北道,出其北近胡,常有匈奴為寇,劫殺使者。出其南則乏水草。我聽說,孝武皇帝時,漢使數百人去往大宛等國,竟因為乏食,死者過半……”

吳宗年微微頷首,對這一點,剛結束出使的使節團深有體會。

沒辦法啊,西域太大了,地廣人稀,綠洲城邦之間,往往間隔數百裏甚至千裏!正所謂野雲萬裏無城郭,雨雪紛紛連大漠,很多地方不具備做飯條件,就只能用幹糧來充饑了……

使團西出玉門,食物起碼要撐到跨越白龍堆,抵達樓蘭國,才能得到補充。

但還不能將希望全寄托在對方身上,因為西域近匈奴,更有日逐王的僮仆校尉入駐,故西域諸國畏匈奴甚於漢,匈奴在西域入出入自家後院,更會勾結盜匪劫殺漢使!

所以使者的車後若不裝足幹糧,生死存亡,就得全看人臉色了。

任弘繼續說道:“使者數十上百便如此窘迫,更勿論數千、上萬的漢軍西出,更加艱難。”

“下吏去效谷縣時,聽曾隨貳師將軍參加過大宛之戰,最後留在敦煌的老卒說,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第一次伐宛,最難的不是作戰,而是道路遙遠,乏食,士卒不患戰,而患饑!”

當時李廣利奉漢武帝之命,帶著六千騎及郡國數萬惡少年西征,沿途的小國都很害怕,各自堅守城塞,不肯供給漢軍食物。漢軍攻下城來才能得到飲食,攻不下來來,幾天內就得離開那裏。

就這樣一路損耗到了蔥嶺以西,大宛都城還沒見著,漢軍就已經喪失了戰鬥力,只跟上來幾千人,饑餓不堪。李廣利也慫,沒有霍去病迷孤注一擲的勇略,就在大宛門口旅遊一圈,空手回了。

第一次伐大宛,就這樣悲催的失敗了,李廣利帶著不足十分之三的軍隊灰溜溜回到敦煌,氣得漢武帝勒令其不得東過玉門--那時候的玉門關還不在敦煌,而設在酒泉郡玉門縣,也就是後來鐵漢王進喜大顯神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