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張國臂掖

“敢告於都尉,匈奴之俗,夏季水草豐茂時,人畜都集中在湖邊水邊放牧。到了入冬前夕,就要遷往冬牧場,一般在山麓散居,因為山上的草枯得晚,林中還有獵物。”

步廣障中最大的屋子裏,陳彭祖進去為任弘說了許久好話,中部都尉才答應再次見他。

中部都尉姓孔,年紀和傅介子差不多,四十有余,長了一張國字臉,官架子還挺大的,畢竟是比兩千石的封疆大吏啊。

他的打扮不太像武官,反倒更似文吏,頭上戴著進賢冠,身著袍服,看室內的燈盞裝飾,高大的銅燈架,器物必用上好的漆器,是個會享受生活的……

雖然上次任弘舉報淩胡燧時見過他一面,但孔都尉顯然不太記得他了,對任弘這位剛斬了好幾顆胡虜人頭的功臣,態度也恨冷淡。

任弘在下說著,孔都尉在上面案幾後跪坐,自顧自地看著簡牘。

看這架勢,任弘也覺得自己貿然來見有些莽撞,但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了:

“與敦煌相鄰的北山匈奴右犁汙王部亦是如此,夏天在北山溪谷中放牧,入冬就要去馬鬃山中射獵。”

“可現在,匈奴卻反其道而行,右犁汙王的王子將青壯集中起來帶到塞外,每日襲擾烽燧,若說他們想要入塞劫掠吧,卻又淺嘗輒止。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此違背其遊牧天性的事,匈奴所謀甚大!”

“哦?你倒是說說,胡虜所謀何事?”

孔都尉放下簡牘,打任弘進門後第一次看了他一眼。

任弘道:“下吏聽聞,孝武皇帝時,欲使冠軍侯擊匈奴右部,取河西之地,於是先讓博望侯張騫、郎中令李廣率萬余騎出右北平,進擊左賢王部,好吸引單於庭匈奴主力向東移動。”

“而冠軍侯便乘機出北地,入河西,大破匈奴,俘虜諸王及當戶、王子、閼氏百余,殲敵三萬,渾邪王、休屠王率殘軍逃走。”

“當時漢軍是聲東擊西,而如今,匈奴恐怕也欲用此策,聲西而擊東,明擾敦煌,實則,或許是想吸引酒泉駐軍西移敦煌,好讓真正的大軍,進攻東方的張掖、武威啊!”

在地理上,河西走廊是狹長的,宛如一只漢朝伸向西方的左手:張國臂掖,以通西域!

武威是手肘,與內郡緊緊相連。

張掖是臂幹和手腕,而居延塞則如大拇指般翹起,伸入匈奴腹地,那是河西塞防的重點。

酒泉如掌,承上啟下。

敦煌郡的四個都尉府猶如四指:宜禾都尉是食指,中部都尉是中指,玉門都尉是無名指,陽關都尉是小拇指。

這手正努力伸長,想把能歌善舞的西域妹子,從匈奴這個經常搞家暴的惡丈夫那搶過來!

但若匈奴能斬斷肘、腕,那整只手都廢掉了,漢朝的西域戰略便將告吹。

任弘好歹是學歷史的,記得史書記載,這一兩年間,河西有一場仗,因為漢軍得知了匈奴要進攻的消息,提前做好了準備,關門打狗,得了大捷。

很可惜,那場仗是在千裏之外的張掖,與敦煌沒啥關系。

史書裏年份記錯很常見,所以之前在傅介子面前,任弘沒有提這事,但現在看匈奴人騷擾敦煌的架勢,也太過明顯了。

玩戰術匈奴人很厲害,不服不行,漢武帝晚年,匈奴將漢朝好幾支大軍引到漠北,不斷引誘,最終集中主力進攻,打得幾位將軍全軍覆沒,順便接受了大量漢軍精銳甲兵。

但要論玩戰略,匈奴真的是個弟弟,畫虎不成反類犬,讓人想笑,估計看出來的也不止他一人。

任弘認定,匈奴的進攻,入冬前必然打響!

而眼下聽任弘這麽一說,孔都尉面上有些吃驚,和堂下的都尉長史對視一眼。

那都尉長史立刻板起臉來,斥責任弘道:“所以你是想讓都尉,因為你一個小燧長的揣測,而上報朝廷?”

任弘已經捕捉到了孔都尉的訝然,越發確定,敦煌恐怕也接到匈奴即將進攻張掖的情報了,如此事情就好辦多了,便垂首道:

“不敢,只是覺得匈奴若真如此用兵,敦煌或能在這場仗中,有所建樹,都尉若能抓住機會,或許能立下封侯的功勛!”

說到這,孔都尉才有了點興趣:“那你倒是說說看,胡虜要打也是打酒泉、張掖,敦煌如何才能摻和進去?”

“將計就計,襲其巢穴!”

任弘獻策道:“匈奴右賢王若是集中諸王兵力,欲攻張掖等地,北山必然空虛,只剩下來滋擾敦煌的這兩千騎。”

“都尉或可上書敦煌太守,合中部、宜禾兩都尉之兵,以數千人攜帶幹糧,先忽然進攻,擊破塞外匈奴胡騎,再奔襲五百裏,直搗馬鬃山的右犁汙王庭!”

馬鬃山距離敦煌兩百多公裏,比起衛霍動輒奔襲上千公裏,真的不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