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長安連空氣都是香甜的

任弘是半個月前,才接到朝廷詔令的。

“平樂監傅介子持節使誅斬樓蘭王安歸首,縣之北闕,以直報怨,不煩師眾。其封介子為義陽侯,食邑七百戶,麾下吏士,功最者任弘、奚充國增秩三等,補侍郎,其余次者增秩二等。”

這便是朝廷對使節團在西域出生入死的獎勵,可以說十分豐厚了,不但領頭的傅介子實現了他封侯的夙願,吏士們不論生死,皆增秩二等,又根據各自表現斬獲,獲錢十萬到三十萬不等。

而任弘除了三十漢斤金餅外,也憑借自己召婼羌人為助力,拖延匈奴九日的精彩表現,被拜為“侍郎”!

那層因為任安之事,禁錮任弘多年的壁壘,就這樣轟然破裂了!

侍郎秩比四百石,相當於讓任弘連升三級,但更重要的是,這意味著任弘成為了漢朝郎官的一員,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因為郎官不但有資格入值宮禁,有機會見到皇帝,建言獻策,更是漢朝高官大吏的人才備選庫。

可這一點對現在的任弘而言,並沒有什麽用,因為他被老傅坑了,要繼續留在西域吃沙子。

抱怨歸抱怨,任弘也理解傅介子的安排,雖然從三個月前,漢軍千余騎入駐樓蘭,徹底控制這一區域,逼迫日逐王不得不後退。

但安歸之子尚在,已被匈奴人立為“樓蘭王”,控制了孔雀河上遊的注賓城,另立中央,妄圖分裂樓蘭,太惡毒了——好吧,雖然漢朝也打算將樓蘭一分為二,好方便控制。

這種情況下,樓蘭,或者說鄯善國局勢尚不安定,仍需要熟悉當地事務的漢吏坐鎮,幫剛來的鄯善王尉屠耆坐穩位置。

任弘就成了不二人選,誰讓他跟南道的婼羌部落也說得上話呢。

好容易當尉屠耆等來,已在此城站穩腳跟,熟悉一切的任弘引領他去城中觀覽一番時,卻猛地發覺好像哪裏不太對勁。

“怎麽好似我才是鄯善王,而他是來巡視的漢朝官吏一樣,是不是哪裏搞錯了?”

這種錯位從尉屠耆那一身右衽衣冠,和他差勁的樓蘭話開始,在整個過程裏,始終存在。

任弘首先指著城池介紹:

“扡泥城方一千六百步,有東西兩座城門,城中百姓為大王修築的宮室在西北角。”

鄯善王拍了拍夾蘆葦夯築的低矮墻垣,直搖頭,用漢話低聲對任弘道:“任君去過長安麽?”

任弘搖搖頭:“沒去過。”

“任君真該去看看!”

說到長安,這個精神大漢人一雙青綠眼睛都黑了起來。

“長安,由高皇帝時的蕭相國營建,因龍首山制前殿,建北闕,光是未央宮便周回二十余裏,整個長安城則周回七十裏!”

“小的門闥凡九十五!大的城門則有十二座!我出的是西墻的橫門,若想橫穿長安,去到東墻的洛城門,要走上整整一天!”

他嘆了口氣:“反觀扡泥,說是國都,卻只相當於大漢一個普通鄉邑,更沒法和長安相比。”

接下來進入城中,任弘每每指點一處介紹,鄯善王就非要跟長安比較一番。

比如任弘指著低矮簡樸,且十分擁擠的居民區,鄯善王便道:

“長安城中閭裏有一百六十,我去過宣明裏、建陽裏、尚冠裏等,個個室居櫛比,門巷修直,民眾富足。整個長安就不必說了,人丁繁茂,有數十萬人,只隨便挑出一個裏來,人數和占地,都比扡泥城大。”

當任弘又給他介紹商旅寥寥無幾,一陣風卷著黃沙吹過的城中街市,鄯善王又搖頭道:

“長安市有九,各方二百六十六步。六市在道西,三市在道東。凡四裏為一市。致九州之人在突門,夾橫橋大道,市樓皆重屋。九州的貨物,西域的胡商,常在各市貿易,肩並著肩,腳挨著腳,早上穿著新衣裳去逛街,下午回來時已被擠得破破爛爛。”

說到這鄯善王笑得很開心,這似乎是他親身的經歷,可旋即就從回憶裏回過神來,看著人丁稀少的扡泥街市,只感到了無比的落差。

任弘算是明白了,這尉屠耆,對長安真了解啊,確實比自己這個現代人更像漢人。

而回憶總是美好的,在尉屠耆長大成人,學字學書,享受富貴的長安,真是連空氣都泛著香甜,畢竟漢朝確實是東亞大地上最先進的國度,文明燈塔啊。

這不,尉屠耆留學歸來,便開始嫌貧愛富了。

不止是任弘感覺到二人身份錯位,鄯善王的話,連一旁的韓敢當都聽不下去了。

韓敢當是看在眼裏的,任弘自三個月前來到扡泥,便告訴自己和其余五十名吏士,勿要以上邦貴人自居,對當地貴族要有禮,彰顯大漢禮儀之邦的風範,更不得羞辱欺壓平民,哪怕是去女閭做交易,也要給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