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上有胡姬抱琵琶(第二卷完)(第2/3頁)

眼看烏孫人終於來了,大夥紛紛在馬上坐直了身子。

“咦,怎麽還有一面漢旗?”

眼尖的趙漢兒發現,除了打頭的一面蒼狼旗外,烏孫人的隊伍末尾,竟還有一面赤黃色的漢旗,這是幾個意思?

不等他們細想,車騎馳騁來得很快,不一會,烏孫使團便馳騁到了面前。

最先抵達的是十多名典型的遊牧戰士,他們頭戴護蓋兩耳的尖頂皮革帽,又高又尖,穿著皮褲和高幫靴,胯下高大駿馬,個個都裝備斯基泰弓,弓套和箭袋裝飾得很精美。亦有戰斧、矛、劍等武器,身著皮甲胄,上面還縫著獸骨或馬蹄制成的硬片。

若非他們的長相,漢軍將士定會以為這是匈奴人來了。

任弘放目望去,在尖皮帽下的臉龐是多種多樣的,有赤發碧眼的典型烏孫人、塞人,也有介於東西方容貌的月氏種。總之,與趙漢兒那種典型的圓臉杏目完全不同。

更誇張的是,還有幾個頭發火紅的烏孫女人,亦是全副武裝,面貌兇惡,看到她們,盧九舌又開始打哆嗦了。

這十余烏孫騎兵沖到漢使吏士面前,警惕地望著他們,而與遊牧者戰鬥多年的吏士們也下意識地摸向武器。

“讓開!”

就在這時,一聲稚嫩的命令發出,是熟練的漢話。

一匹雪白的小馬走到任弘面前。

白馬上是個十分年輕的少年,大概才十三四歲吧,嘴上沒毛,頭發是赤色的,眼睛卻是黑的,顯然是個混血兒。

任弘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典型的烏孫貴族,頭戴豹尾氈帽,身穿皮服,脖子上掛著一大串金掛墜,再看其劍鞘、馬鞍和腰帶上掛滿的金飾,都顯示了佩帶者的身份不同一般。

他遂朝之拱手:“大漢謁者任弘!在此等候烏孫使者。”

少年還之以禮,報上了名:“烏孫王子,萬年!”

“原來是萬年王子。”任弘打聽過,嫁去烏孫的解憂公主與烏孫王生有三子,長子元貴靡,次子便是萬年。

任弘看了看其身後左右:“莫非王子便是正使?”

讓一個未成年人做使者,烏孫也太兒戲了吧,以為人人都是甘羅麽?

萬年聞言卻曬然,看了看左右用烏孫話道:“他說我是使者。”

烏孫人也都哈哈大笑起來,而萬年則在馬上直起身子,朝後續到來的隊伍一指:“她來了!”

……

“她是誰?”

帶著疑問,任弘放目望去,除了輜車外,還有那面越來越近的赤黃漢旗。

暫時看不清旗幟下是什麽人,但人未至,聲先聞。

最先傳來的是陣陣琵琶之音,還沒彈成曲調卻先有了情緒:悲傷。

而後響起的是清爽年輕的女聲: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托異國兮烏孫王。

穹廬為室兮旃為墻,以肉為食兮酪為漿。

居常土思兮心內傷,願為黃鵠兮歸故鄉。”

這是嫁給獵驕靡及其孫的細君公主所作《悲愁歌》,任弘曾聽鄯善王夫妻唱過,看名字就知道了,吐訴遠離故鄉,不適應西域的悲苦之情。

如此歌詞,配合琵琶傳出的弦弦淒楚,悲切中隱含著思念,似乎在訴說著一位遠嫁異國的公主,終日以淚洗面,望向故國,一生都不曾如意,最後郁郁而終。

烏孫人紛紛讓開一條道,任弘伸長了脖子看去,望見那面赤黃漢旗下,有一匹黑馬,正馱著一位身穿男裝的女子緩緩靠近。

這女子懷中抱著一面琵琶,但與龜茲的曲頸梨形胡琵琶不同,竟是直柄圓形。

此為“秦琵琶”,是來自大漢,吸納了西域特點的樂器。這秦琵琶四弦有柱,小巧可愛,可以抱在馬上彈唱。

那年輕姑娘,便是邊彈著秦琵琶,邊往這邊走的,她低眉隨手彈奏,輕輕地攏,慢慢地撚,將樂曲尾聲拉得很長,如同細君公主那久久不散的香魂。

但當女子擡起頭,看到遠處那座火紅色的烽燧時,一撥弦,曲調卻轉了。

隨著她指尖大開大合,琵琶之音陡然高昂,似銀瓶炸裂,水漿奔迸;又像殺出一隊鐵騎,刀槍齊鳴!

她的歌聲,也變得與先前不同。

“千馬求婚兮昆彌王,吾家嫁我兮萬裏疆。”

“天為穹廬兮地為床,葡萄為酒兮玉為觥。”

“居西極思兮心念漢,永為赤子兮報母邦!”

這是任弘從來沒聽過的歌,一下子就從《悲愁歌》的哀苦情緒,變成了自強與無畏!

硬生生唱出了一股巾幗的豪邁之氣!

任弘眼前似乎浮現出另一位大漢公主的形象:縱然知道自己的命運,卻毅然登上征途。異域的廣闊天地讓她心曠神怡,別樣的食物亦能品嘗出美味。故國是忘不掉,但肩上承擔的使命,也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