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挾泰山以超北海

計式水,便是後世的塔裏木河,西域最大的河流,其流域遍布南北道,河道比後世更加寬闊,植被郁郁蔥蔥。這裏是龜茲國的南界,越過河水往南,就是浩瀚的塔克拉瑪幹,沙漠之海。

三月中,冰雪已經完全消融,成群的野鵝排成箭頭式從南方飛回,卻有一只忽然哀鳴一聲,徑直往下方墜落,重重砸在河灘上。

在河岸上,劉瑤光依然保持著開弓的姿勢,見自己射中了獵物,不由打了個呼哨。

沙漠邊緣的動物,比一般人想象中的多,因為它們都集中到有水的地方,反而更容易獵獲。不一會,劉瑤光邊拎上了三四只野鵝大雁,加上烏孫騎手們打到的兔子黃羊,這便是使團今日的食物。

在回駐營地的時候,她們還遇上了附近的一戶龜茲漁民。

一家老小都在河邊討生活,父母衣衫襤褸,支著蝙蝠翅膀式的漁網,沉到水中以後,將網並在一起拉起來,捉著的魚便都在裏面了。接著往地上一抖,銀魚亂跳,七八歲大,光著身子的兒女俯身拾魚塞進蘆葦編的小簍中。

當見到忽然出現的烏孫人,這些龜茲漁民愣了半晌,此處距離龜茲城已有兩三百裏,這些人與龜茲唯一的聯系,便是每年有城邑領主來索取幹魚和野鴨羽。

他們甚至,連當今是哪位龜茲王在位都不知道,更不曉得龜茲已悍然對大漢開戰。

“公主,讓吾等殺光他們,以免泄露行蹤!”

烏孫人習性與匈奴頗似,他們對朋友忠誠,對敵人卻殘忍,烏布抽出刀就要上前,將這一家老小屠個幹凈,留在蘆葦蕩裏喂老虎,劉瑤光卻止住了他。

“龜茲王和出兵襲輪台的城主是都該死,她們又有什麽罪?吾等入夜前就到數十裏外了,這家人此生都不會走那麽遠,將魚拿走,人不必殺。”

她的金子全扔完了,本想留下一把短匕作為交換,但看著短匕是烏孫式樣,若有追兵來此搜到,這一家怕是要遭殃,便皺了皺眉,收了起來。

“算了,汝等就當我,是個蠻不講理的女盜匪罷!”

她們帶著獵物,騎馬逆著河流往上遊走,這條大河,就是任弘給使團找的新路。

那一日,在輪台城附近,任弘便與瑤光說清楚了:

“瑤光公主,情勢有變,東去渠犁,走北河到樓蘭的路,已經不通了,匈奴派了騎在沿途橫斷攔截,去了只是自投羅網。但吾等還有一條路,可以走!”

劉瑤光記得,當時任弘的手在沙地上,畫著她從未一覽過全貌的西域地圖:“我來之前細細研究過路線,從輪台往西南行,沿著溪流,就能抵達計式水。”

“計式水有條支流,名為扜彌河(克裏雅河),它來自昆侖冰川,從南往北,橫穿沙漠,一直注入龜茲以南的計式水。”

“沿著扜彌河,便是一條能從西域北道抵達南道的捷徑,名為扜彌龜茲道。”

這不是什麽無人知曉的小路,而是能走大軍的坦途,龜茲通過此路,將影響力滲透到西域南道。當年李廣利伐大宛還過扜彌(於田縣),即經過此路,將在龜茲國作人質的扜彌太子賴丹帶到長安。

傅介子當年去大宛,去程時也帶著使團走過一次,盧九舌對這條路尤有記憶。

“雖然路途遙遠,足有千余裏,要十五日方能抵達扜彌,但西域南道諸邦多已歸附大漢,比起冒險從渠犁去樓蘭更安全。”

劉瑤光頷首:“我說過,過了龜茲,是停是留,一切聽任君的,任君說走此道安全,那便走此道!”

她輕輕摸著手臂上的小疤,提醒自己別忘了教訓:“其實在入龜茲前,便該從善如流的。”

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但使節團人疲馬乏,食物即將耗盡,馬匹也少了許多,可走不了那麽遠的路,於是任弘提議,得先去計式水沿岸,襲擊幾個龜茲人的村落,奪取馬匹、駱駝和糧食!

當劉瑤光她們回到營地時,帶著漢使吏卒取襲擊龜茲村落的任弘也剛剛回來,又搶到了三頭駱駝和兩匹馬。

這已是他們沿著塔裏木河搶劫的第五個村落了,瑤光瞥了一眼吏士們的刀劍,竟都未沾血,也不知任弘是怎麽做到兵不血刃的。

雙方一匯合後,食物已足,而駝馬數量也基本能讓每個人都有代步工具,事不宜遲,便要啟程出發,趕往西方不遠處的扜彌河口。

烏孫人紛紛去準備,但任弘獨獨叫住了劉瑤光:

“瑤光公主,我有話要對你說!”

……

任弘本來想鉆蘆葦叢密談,但想到在羅布泊附近遇到的新疆虎,便收住了腳,與瑤光在一株胡楊木下說話。

“瑤光公主,你先前說過,欠漢使團一個人情?”

劉瑤光一愣,旋即笑道:“任君還怕我食言不成?母親教過我,一言而非,駟馬不能追,一言而急,駟馬不能及。瑤光雖非男兒身,但也說到做到!只要任君有命,只要是瑤光力所能及,定當水火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