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多米諾骨牌

匈奴在西遷,肥王何嘗不知?

隨著任弘的話語告一段落,大帳內陷入了沉默,肥王陰沉著臉,他心裏的隱憂,被任弘統統捅了出來。

早在他初繼承昆彌之位前,右賢王便將王庭遷至天山東北方的草原,大漢還為此派遣貳師將軍李廣利去遠征過。

天漢二年的天山之戰,雖然漢軍斬、俘萬余人,但右賢王部實力尤在,在李廣利回程時重創了他,若非趙充國英勇斷後,李廣利幾乎全軍覆沒。

近年來,匈奴右部諸王開始越來越多進入金山(阿爾泰山)和天山之間的廣袤盆地,烏孫越來越感到壓力。

什麽伊蠡王、呼衍王、烏禪幕部,紛紛在那落戶。隨著部落人口滋生,諸部更在右賢王鼓勵下,繼續向西擴張,雙方牧民為了爭奪草場爆發的沖突,與日俱增。

若非如此,肥王也不會答應解憂,派遣兒女去大漢以表誠意啊。

但肥王期望的是結盟之事緩緩而行,避免刺激到匈奴,所以自然不能承認任弘的話,只嗤之以鼻道:“危言聳聽!”

任弘的話不是危言聳聽,而是近在眼前的威脅,後世的新疆現在一分為三,南疆是城郭諸邦,北疆的準噶爾盆地是匈奴右部,唯獨伊犁河谷屬於烏孫。匈奴人對烏孫占據的肥饒之地,自然是十分眼饞的。

解憂看出肥王的憂慮,立刻為任弘助攻道:“昆彌,任謁者所言乃是事實,妾也來烏孫也二十多年了,便說一說我的淺薄見識罷。”

她緩緩道:“這世上,哪裏有能永遠占據一地的行國?就說這七河之地,最初乃是塞地,後來大月氏為匈奴所迫,西破走塞王,塞王南越懸渡去了西邊,大月氏遂居其地。”

“而才過了二三十年,獵驕靡昆彌奉匈奴單於之命,帶著烏孫擊破大月氏,大月氏再度西遷,去了大夏,而烏孫居於七河不返。”

“塞人、大月氏、烏孫,數十年間,七河三易其主,就如同浪打浪,後浪來,前浪走。既如此,那號稱控弦三十萬的匈奴,為何就不能趕走或吞並烏孫,自己來霸占這片土地呢?”

任弘有些驚訝,解憂公主不愧女中豪傑,真是好見識,倒是將任弘想說的話說了。

不錯,這就是遊牧民族的多米諾骨牌效應。

茫茫草原地帶,從歐洲的匈牙利一直延伸到蒙古高原,有幾萬裏之遙。但草原上的遊牧者,一般是靠東越強大。而當最靠東的第一塊牌被推倒,便會引發連鎖效應。

過去一百年間,塞人、大月氏、烏孫的相繼西遷,已經改變了中亞的格局。

希臘人的大夏國被月氏和塞人攻滅,只剩下一些小城邦在北印度苟延殘喘。

而從東亞怪物房逃出的大月氏忽然發現,被匈奴烏孫攆著跑的自己到了中亞,茫然四顧,竟找不到一個能打的對手,頓時樂不思歸,安心在當地做人上人。未來他們還會繼續向南,攻占犍陀羅,奴役北印度,騎在大象上耀武揚威,有空了信個佛,真是優哉遊哉。

日後北匈奴迫於漢朝壓力的西遷,更會將整個世界島的格局全然打亂,阿蘭、東西哥特、汪達爾、日耳曼,一個個民族在上帝之鞭抽打下,紛紛卷入大遷徙中,最終導致了西羅馬的滅亡。

見肥王意有所動,任弘便再接再厲:“我聽說,烏孫的惡師、車延等地已遭到匈奴侵犯,這只是開始。隨著匈奴繼續西遷,就要輪到伊列水、輪到熱海,赤谷城了。”

“很快,烏孫將失去賴以立國的草原和牧場,要麽淪為匈奴附庸,要麽像一百年前那樣,如同被驅趕出森林的鹿一樣,狼狽遁逃!”

任弘說起自己在路過魔鬼城時的見聞,那些靠搶劫和吃人肉過活的烏孫女野人,便是百多年前,烏孫被月氏擊破時一頭紮進沙漠裏的遺民。

“昆彌希望烏孫重蹈當年的慘劇麽?指望自己年幼的兒孫在烏孫亡國時,再被狼和烏鴉所救?”

肥王嘆了口氣,學著解憂,朝任弘拱手。

“自是不願如此,敢問任謁者,烏孫該怎麽辦?”

“只有一個法子,下定決心,與大漢結盟!”

任弘道:“我知道昆彌在擔憂什麽,沒錯,孝武皇帝晚年,因為太過急進,幾次遠征匈奴都遭到了失敗,讓匈奴得以多得意二十年。可近年來,大漢已經恢復國力,反而是匈奴越發衰弱。”

“我便告訴昆彌幾次漢匈戰事的結果罷,元鳳元年,匈奴發左右部二萬騎,為四隊,入邊為寇,漢兵追之,斬首獲虜九千人,生得甌脫王,漢軍卻無所失亡。這導致了單於庭再度西遷,不敢南逐水草。”

“而元鳳三年,單於見左部不敵大漢,便讓右賢王和犁汗王窺探敦煌、酒泉、張掖,希望能奪取河西,結果犁汗王及四千余騎全部覆沒,得脫者數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