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成人禮

次日清晨,在龜茲城狂歡一夜的烏孫騎從們,陸續從各處匯聚到龜茲王宮前。

他們有人喝得醉醺醺的,掘地三尺找到了龜茲城所有的葡萄酒;有的身上披著厚厚的絲帛,是從富人家搶來的;有的臉上留下明顯的女子抓痕,至於受害者掙紮反抗的結果如何,任弘不想知道。

他昨晚見識到了烏孫人兇殘的一面,真如同餓了幾天,被放進羊圈的餓狼,殺戮淩虐在龜茲城各處發生,有些地方燃燒的火仍未撲滅。

可即便如此,任弘卻仍必須與之為伍,因為這是他手裏最好的牌。

任弘恍然想起,自己與劉瑤光初見時,她於烽燧上指著烏孫人說的話,對這些人又愛又恨。

愛他們的質樸勇武,恨他們的野蠻殘忍。

劉瑤光此刻正站在龜茲王宮城頭,面容前所未有的肅穆,烏孫右大將和元貴靡也在。

滿臉糾結的元貴靡是今日的主角之一,要與之唱對手戲的,則是被縛住雙手,跪在城頭的龜茲王絳賓。

這是任弘第二次見到絳賓,他不再是那個能歌善舞的優雅王子,而是狼狽的亡國之君,唯一不變的就是那頭烏黑長發。

據說,龜茲王每天都要用油脂進行膏沐,並加入香料,讓頭發在有光澤之余,還能散發誘人的清香,回旋飄動。

據說,昨夜有龜茲奴婢力勸絳賓割了頭發,偽裝潛逃,天色黑,或許能僥幸脫身。但絳賓卻拒絕了,披散著顯眼的長發,用葡萄酒將自己灌得爛醉,在金獅子胡床邊束手就擒。

“任君,這是要做什麽?”韓敢當見烏孫人越聚越多,而且還出奇安靜地盤腿坐在周圍等待,不由感到詫異。

“待會要舉行一場儀式。”任弘淡淡說道。

“烏孫人的成年禮,類似中原豪貴之家或儒生的冠禮。”

“誰成年?”韓敢當更好奇了。

任弘指著上頭的元貴靡:“大王子,元貴靡。”

解憂公主雖然和親烏孫已二十余年,可直到十九年前,才嫁了肥王,元貴靡竟然還沒滿19。

而瑤光,亦才是二八少女。

“看到那些烏孫人馬匹韁繩上的東西了麽?”

任弘朝旁邊努了努嘴,韓敢當便看到,幾個烏孫武士的馬匹韁繩上,拴著血淋淋的人頭皮。

“烏孫人記功的方式與大漢不同,不斬首級,只割其頭皮,經過處理後用韁繩吊在顯眼的位置。”

“而烏孫人貴人的成年禮也與之類似,除了殺人,割下其頭皮外,還要飲用他殺死的第一個敵人的血,被殺的人地位越高,成年後的戰士就越得尊敬。”

“喝人血?”

哪怕是砍過許多匈奴人腦袋的韓敢當,也聽得毛骨悚然,任弘卻只喃喃道:

“只不知這元貴靡,下得了手麽?若是眾目睽睽之下做不到,他在烏孫國,就徹底扶不起了!”

……

絳賓已是待宰的羔羊,但哪怕如此,他仍試圖與瑤光說話。

“公主,可要轉譯?”譯者如此詢問瑤光。

她卻立刻偏開了頭:“不必了。”

不管是唾罵,詛咒,還是求饒,都毫無意義。

尤其是,這些話可能會影響到兄長的決心。

若是殺羊前,能聽懂羊在咩咩哀求什麽,你還下得了手,還能吃它的肉麽?

“這一切,都是龜茲王一家咎由自取,我的侍衛,任君的袍澤們,不能白死。”

瑤光公主努力說服自己,卻還是覺得,龜茲,尤其是普通人為龜茲王愚蠢行徑付出的代價,確實太大了。

“大王子!”

這時候,烏孫右大將將刀子雙手捧著,遞給元貴靡:“眾人已經聚齊,該動手了。”

這便是右大將為元貴靡找到的樹立威望的方式,右大將能保證,輔佐元貴靡打個漂亮仗,並縱容參與的烏孫人劫掠,滿載而歸,回去之後,他們會向所有烏孫人吹噓王子的慷慨。

但元貴靡也有必須親歷而為的事:當著眾人的面,殺死龜茲王,割他的頭皮,喝他的血,完成成年禮!

這件事會成為烏孫人口口相傳的壯舉,從而幫助元貴靡在繼嗣一事上,贏得更多人支持。

但元貴靡接過刀子後,手卻是微微哆嗦的。

他從小受兩種截然不同的方式教育:解憂公主希望兒女們不要忘了漢家外孫的身份,於是教他們識字,為他們讀《論語》《孝經》。耳濡目染之下,仁義這兩個字,已融進了元貴靡的血液裏,他希望自己能成為一位書上的有匪君子。

可在受漢式禮樂教育之余,他卻又得接受烏孫人的狩獵殺戮淬煉,以貪狼為榮,以仁愛為恥,只是他的騎射之術,連烏就屠都趕不上,更別說妹妹瑤光了。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幾乎要將元貴靡撕裂開來,只能疲倦地應付。為了母親,為了家族,努力成為一個烏孫人,擔當起責任,做這場戰爭的主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