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任重而道遠

“高皇帝曾言,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吾不如子房。”

奚充國聽完韓敢當和孫百萬七嘴八舌對任弘去烏孫借兵,巧施離間計的描述後,頗壯任弘之舉,平日裏苦大仇深的臉上,竟也出了快活的笑。

“之前讀兵書時,還在想留文成侯究竟是怎樣的人物?分明身在千裏之外,為何卻能決勝破敵。今日方知,你任道遠,就是留侯一般的人物啊!”

“不錯,任君可謂‘小留侯’也!”孫百萬等人紛紛起哄。

韓敢當也揶揄道:“任君,你的字不該是道遠,不如改叫子房吧。”

任弘搖頭:“此字乃傅公所贈,與我姓名頗合,豈能亂改?”

“道遠”是任弘的字,乃傅介子去年離開渠犁回玉門前,幫任弘取的,一般只有地位相仿的人,才會如此稱呼他。

據說老傅自己說,他可是撿起了14歲就和木觚一起丟掉的儒書翻了好幾遍,依據的是《論語》裏那句:“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任弘嘴上說喜歡,可實際上,想起這字就來氣,道遠道遠,自己這趟“輕松”的使命果然又重又遠。

從輪台跑到烏孫再回來,翻了兩次天山,足下恐怕都有五千裏了,老傅真是在明目張膽的毒奶自己啊!

眼下他們仍站在鐵門關外,因為西門被土石封死了,暫時進不去,奚充國等人乃是繩墜而下,二人站在一群哞哞亂叫,隨地大小便的黃牛群中相互吹捧。

奚充國誇任弘有留侯之風,任弘則誇奚充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不是我的功勞,多虧了當初築關隘時你出的主意。”

奚充國回頭大喊:“門還沒拆開麽?”

“開了開了!”

其實西門已經完全被燒毀了,只用土石封堵,從夯土墻上的煙熏火燎和鑿痕來看,鐵門關在過去兩個月裏,遭遇了十分猛烈的攻擊。

任弘能夠想象,蒲陰王和伊吾王初至鐵門關時,還是認真攻了幾次的。據奚充國說,匈奴人竟湊出了一批漢式鐵甲鐵胄來,足有百多具,雖然不少已經生銹,但也比皮甲強,勁道小點的弩對他們難以構成威脅。

“鐵甲?”

匈奴人雖然也有冶鐵鍛造技藝,但遠不如漢,鐵甲僅僅是百騎長以上或左右賢王精銳能裝備。

任弘琢磨著,這些鐵甲恐怕是十多年前,匈奴人從運輸大隊長李廣利手裏繳獲的,漢武帝晚年,匈奴吃了三波漢軍後,又有李緒等漢奸幫忙練兵,戰鬥力立刻提升了一個档次。

靠著這些臨時武裝的重甲士,匈奴人才能舉著蒙皮的堅盾,頂著漢軍的弩矢,對著城門又砍又燒,終於破開了洞,搬走了城門洞裏塞著的土石。

可當匈奴人以為終於攻入鐵門關時,卻愕然發現……

城墻之後,還有一道城墻!

“甕城。”任弘他們也進了門,看著這個自己提議的工事,十分欣慰。

甕城的雛形,早在虞舜的時代就有了,不過那些古人靈光一閃的設計很快就湮沒在歷史裏,重新發明的還是墨子這個守城大師。

而有漢以來,甕城的簡略版本稱之為“曲城”“回門”,居延的甲渠侯官有回門,效谷縣魚澤障則有曲城。任弘去過魚澤障,形制與後世甕城基本一樣,除了那段略顯怪異的平行墻體……

於是,在修築鐵門關時,任弘作為參與者,直接按照印象裏宋明甕城的模樣提議,因為他“一夜築城”的名聲,傅介子也拍板同意。

所以匈奴人破開的第一道防禦,其實只是甕城,它與主體城墻連為一體,呈半圓形。沖殺進來的匈奴人,如同鉆進甕中的鱉,遭到頭頂上四個方向的弩矢激射,哪怕身被鐵甲,也會被破開甲胄,射成篩子。

只要看看地面上厚厚的血汙,便能知曉那些匈奴人的下場了,他們損失慘重,只能丟下百多具屍體退了出去,之後便開始一味圍困,不敢再強攻城門了。

而除了給最脆弱的木城門加雙保險的甕城外,墻體上還有兩個“馬面”,突出於城垣外側,外觀狹長,猶如馬的臉部。

其實這也是墨子的發明,早先稱之為“羊黔”:守為台城,以臨羊黔,左右出距,各二十尺,行城三十尺,強弩射之。可以左右夾攻那些貼在城墻壁上死角的敵人。

所以鐵門關比一般關障更加難攻,任弘擔心過輪台,擔心過渠犁,卻從未擔憂過遭到兩面夾擊的鐵門會被攻破。

因為關城北側瀕臨懸崖,懸崖下就是湍急的孔雀河,依靠滑輪和軲轆,每天總能弄到些水。

唯一的隱患,就是糧食,在任弘預想中,鐵門三百將士的口糧,一個月前便已耗盡,他們頂多挖蚯蚓甩長線從溪流裏釣點魚上來熬湯,杯水車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