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誰贊成?誰反對?

元鳳五年九月初五,任弘人還沒進長安,一場跟他有關的戰鬥,卻已在未央宮東門外打響。

未央宮位於長安城西南,而未央宮東門那兩座高大的漢闕名曰“蒼龍闕”,因為蒼龍是東方七宿的總稱,闕上亦有無數條鴻龍纏繞的浮雕。

此為未央正門,內諸侯入朝皆從此門而入。

而未央宮外正對蒼龍闕的,是一座規模堪比宮室的府邸,此為丞相府。

雖然武帝朝後期,大權為內朝和尚書台把持,但丞相畢竟是理論上的百官之首,遇上有朝中大事,皇帝與大將軍霍光仍然會令丞相府組織將軍、公卿、大夫、博士、議郎集議。

丞相府西門口,有丞相長史帶著十名吏士持戟守著,一時辰換一班,期間動都不許動一下。

而就在他們不遠處,卻有一個尖嘴猴腮,額頭微凸的年輕郎官,正在外面若無其事地啃一顆桃,吃相很豪放,汁水從嘴角流下,竟直接用寬袖一擦,惹得衛士門頻頻看他。

他們認識此人,乃是“常侍騎”楊惲(yùn),除了郎官外,他還有個身份,便是禦史大夫楊敞次子,年少高才,博聞強識,然為人倨傲,不拘小節。

這楊惲啃完之後桃核也不扔,而是走到丞相府外墻下埋了起來,然後用巾擦幹凈手,這才若無其事地走入丞相府。

相府采用“四出門”,與皇宮室布局形制相類,其內外以府門、中門、閤及所屬垣墻分為三個區域,府門有闕、署,闕下讓等待者休息的官署中已站滿了人,足有四五十之多。

其中一位年過五旬的卿士被眾公卿簇擁著,他面含微笑,禮貌地看向每個說話的人,極有涵養。

但當他看到剛走進丞相府的楊惲時,笑容卻頓時消失了,向左右阿諛的眾人告罪,匆匆走向楊惲,壓低聲音喝問道:“你這孺子怎麽來了!”

楊惲笑道:“大人,我乃是六百石騎郎,常侍陛下左近,也有資格參加集議。我向天子請求,天子也準許了,讓我來好好聽聽公卿們是如何議事的,你看這是我得入丞相府的符。”

禦史大夫楊敞壓著怒意:“天子身邊的常侍諸郎,年紀、履歷比你長的大有人在,為何偏偏是你來!”

“他們是比我多吃了幾年飯,但才識和膽量不如我啊。”楊惲若無其事地攤手。

“更何況,今日要議的,是謁者任弘是否封侯一事罷,大人忘了母親的囑托了?”

提到自家夫人,楊敞氣焰頓時一斂。

禦史大夫楊敞懼內,這是人盡皆知的事,他的夫人乃是太史公司馬遷之女,司馬遷的《太史公書》沒有傳給兒子,倒是傳給了這女兒。

可以說,楊敞能混到今天的位置,幾乎全是楊夫人的功勞:十五前的武帝朝後期,巫蠱事發,局勢不明,踏錯一步就可能有滅頂之災,她卻極力建議丈夫跟定一個人。

那就是當時還不顯山不露水的霍光。

於是楊敞從霍光身邊的小吏做起,隨著他雞犬升天,漸漸擔任大將軍軍司馬、幕府長史,大司農等官,專掌國家倉廩,勸課農桑。因為他謹言慎行,又有家中的夫人指點,仕途一路順利。

可偏偏幾年前,當楊夫人帶著楊惲,回龍門司馬氏老家祭祀時,朝中卻出了亂子。

當時隸屬於大司農的稻田使者去燕國回來,得知了左將軍上官桀與燕王欲發動政變,對大將軍霍光不利的消息,立刻稟報楊敞。

按理說楊敞作為大將軍多年心腹,應該立刻將這件事通報大將軍,讓整個霍氏集團做好應對。可楊敞沒了夫人幫忙拿主意,竟六神無主,不敢擔當,非但沒有上奏檢舉,反而裝病臥床在家,全當不知道此事。

虧得那稻田使者又將此事告知霍光另一位心腹杜延年,如此霍氏才能成功渡過險境,將上官桀、燕王、蓋主、桑弘羊等一鍋端了。

事杜延年得重賞,倒是楊敞差點連官都丟了,虧得霍光念他跟了自己多年,最後還是放了楊敞一馬。

而在楊惲跟母親回來後得知此事,又是後怕又是好笑。

在楊惲看來,父親這已經不是膽小怕事,而是愚蠢了,覆巢之下無完卵,楊家跟著霍氏十多年,若是大將軍倒了,他們家還能幸存不成?

“他就是反過來殺了燕倉,立刻投靠上官桀、桑弘羊,也比蒙起頭來坐觀成敗強啊!”

所以楊惲心裏十分瞧不上自家父親,當年車千秋為丞相時,被匈奴人嘲笑為“妄一男子”,可車丞相亦曾果斷地告發田仁,又上書孝武為衛太子伸冤,亦有擔當,真正的“妄一男子”,是楊敞吧!

母親當年是京兆出了名的才女,卻看上了這樣一個人,這是楊惲這做兒子的怎麽都想不明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