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一環有房

長安有一百六十個裏,其中以尚冠裏最為出名,地價也最貴——不,應該是有市無價才對,要想住進來,光有錢不行,還得有身份。

這個裏閭位於未央宮與長樂宮之間,皇城腳下,北邊就是京兆府尹,南邊靠著城墻,位置天造地設,放後世絕對是京師一環。

尚冠裏住著百多戶人家,要麽是列侯宗室,亦或是朝廷重臣,可謂家家高門大戶,所以別看戶數少,但裏閭占地廣闊,都有半個未央宮大了。

但在旮旯角裏,也有幾處墻垣略矮的小宅第,九月初九這天,一個黃面無須,穿著一身皂衣的老漢正在僅有兩進的庭院裏掃灑。

他叫許廣漢,是昌邑國人,家境殷實。許廣漢生於孝武皇帝時,衛霍在漠北大破匈奴之年,那是讓整個大漢歡欣鼓舞的事,所以為此感到振奮的父親遂給他取了那一年新生兒頻率最高的名:

“廣漢。”

跟後世的強東一個意思。

但許廣漢一直覺得,自己的前半生遇上的盡是倒黴事。

他年輕時做過第一代昌邑王劉髀的郎官,昌邑王入朝時,許廣漢也一同來長安,跟隨孝武皇帝遊幸至甘泉宮。他因為被同僚灌了幾杯酒,離開時昏昏沉沉,誤取走甘泉宮郎官的馬鞍,放在自己的坐騎上。

“我真只是喝多了誤拿,絕非偷盜!”

許廣漢如此為自己辯解,本來昌邑王可以保下他的,可才過了幾天,李廣利叛國投降匈奴的消息傳來,李氏全家被族,昌邑王自顧不暇,所以也管不了許廣漢了。

於是他被以偷盜宮室之物定罪,雖赦免了死刑,卻仍被推下蠶室,實施了腐刑。

蠶室的官吏可是割過太史公的,手法嫻熟,鋒利的小刀在火上烤得滾燙,手起刀落,下面一涼,他一個被父母期望日後為國開疆拓土的大好男兒,就這樣成了宦官。

宦官就宦官吧,他從此入了未央宮,本分老實,也做到了宦者丞,大小有點權力,能讓妻女衣食無憂。

可才過了兩年好日子,倒黴事又來了。

元鳳元年,上官桀勾結燕王、蓋主謀反被大將軍拿下後,許廣漢奉命在長公主宮室廬內搜查罪證,他搜查時啥都沒發現,可之後大將軍派來親信,卻搜出了一個“密櫃”,裏面放著幾千條長達數尺可以綁人的繩索!

“我發誓,那些地方我都仔細搜過,根本沒有什麽密櫃,更沒有什麽繩索啊。”

不管許廣漢如何辯駁,他還是被定了失職之罪,官丟了不說,還被判了鬼薪之刑,罰在未央宮掖庭裏做苦力。

老許熬了幾年,去年才因勤勉,被掖庭令提拔當了暴室嗇夫,鬥食小吏而已。

縱觀他的前半生,就是兩個字:倒黴!

入過蠶室受刑的閹人,是莫得尊嚴的,不但會遭到外人嘲笑,連在自家妻子面前都擡不起頭。

雖然大漢朝的腐刑和後世不太一樣,只割蛋不割把,偶爾也能行人道,遇上醫學奇跡的話,甚至能重新恢復生育機能。

但正常人到許光漢這把年紀都有心無力,更何況他挨了一刀,徹底不舉了。

正值虎狼之年的妻子許嫗越發憤怒暴躁,許廣漢一天不知要挨她多少次罵。

此刻他在庭院裏清掃幹活,妻子就叉著腰在庖廚邊上叨叨了不停,許廣漢只當蚊蠅飛過,嘴裏嗯嗯應著,卻全當沒聽到,心裏只想道:

“待平君和我那女婿回來時,可要讓他們如同住進了新家。”

仔細梳理此生,許廣漢唯一的幸運,就是生了一個乖巧的女兒許平君,為人孝順懂事,模樣也周正,是掖庭裏的一枝花。幸好女兒隨了自己的性子,沒隨妻子許嫗。

可許廣漢的倒黴似乎傳給了女兒,她今年滿了15歲,已經許給了內者令歐侯氏之子,可快眼瞅著都要成親了,準女婿竟然死了!

這件事被賴到許平君頭上,掖庭裏的眾人都覺得是她克死了準新郎,再沒人來說親。許嫗找了越巫占蔔,說女兒未來當大貴,許嫗獨喜,許廣漢卻不信,滿心憂愁。

直到富平侯張安世的哥哥,當年因衛太子案而下蠶室,也被割過一刀的張賀忽然找許廣漢喝酒,兩人都是閹人,倒是聊得來。

酒酣之際,張賀給他指了一條明路。

“與汝等一同住在掖庭中的皇曾孫病已,現在雖是庶民下人,但他作為皇室近親,未來遲早會封關內侯,可妻之!”

許廣漢一聽覺得有道理,那劉病已是衛太子之孫,從小就拘禁在牢獄裏,五歲才放出來,入宗室籍,和仆役宦者一起住在掖庭。

劉病已的住所就在許家旁邊,好幾年的鄰居了,知根知底。

許廣漢記得,有一次他看到劉病已幫女兒在井邊提水,二人有說有笑,似乎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