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天人(第2/3頁)

為政者和皇帝寧信其有,便會下詔反思,並選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者,策問為政之方,而朝野諸儒亦紛紛藉災異議論朝政,表達自身的施政主張,以此左右人事或政局變動。

比如今上始元五年,十一月壬辰那天發生的日蝕,就讓博士們做了好幾年的文章,不僅讓皇帝赦天下,放松決獄聽訟,還罷了儋耳、真番兩個郡--至少他們認為是自己的功勞。

而始元六年夏天的大旱大雩,則被博士們用來說服太仆杜延年勸大將軍召開鹽鐵之會,罷榷酤官,雖然距離他們希望的徹底廢除鹽鐵尚遠,但也是不小的進步。

災異完全依托於五經,想怎麽說就怎麽說,這是博士和賢良文學們手中最大的利器。

雖然五經七家博士都在談天人災異,但最精通此道的是三家:《公羊春秋》、《易》、《尚書》。

“於《易》而言,雷應在二月之後出現,其卦曰‘豫’,向天下宣揚陽氣上升,繁殖生長的訊息,萬物隨之從地下冒出;而到了八月,雷應該帶領萬物隱藏入地,隱藏起來是為了孕育根莖果核,保藏幼蟲,避開寒冬時期的盛陰之害。而雷在冬日出現,這是災異啊!”

說話的是《易》博士田王孫,坐在他對面的分別是《公羊春秋》博士贏公,《尚書》博士夏侯勝,三人身後還有三五個博士弟子,雖然大冷天的地板很冰涼,卻依然跪坐得筆直。

這是一場小型會議,三家要商議出個結論,才能將他們認為冬天打雷代表的災異公之於眾,在一些問題上逼迫朝廷做出改變讓步。

田王孫每說一句,他的三個弟子都會立刻記錄下來。

這漢朝博士傳經,門戶之見極重,原來的單本經傳已不足解讀,在經傳之下,還分“師法”“家說”。

比如公羊春秋一家,本是齊地公羊氏口口相傳,胡毋生、董仲舒從公羊氏所學,將其錄於竹帛,又加以解說章句,定了義理,胡氏公羊、董氏公羊便是兩大師法。

但他們的弟子又對老師所傳之學有自己不同的態度和看法,雖然不能明著篡改,但可以繼續發揮啊,於是就在注解之下再行注解,這就叫“家說”。

“師法”重傳授,明本源,“家說”重立說,爭派別。

於是孔夫子那一萬多字的《春秋》,公羊高為其作傳增加到幾萬字,胡、董為之添加義理,增加到十幾萬字,如今幾十年過去了,胡、董的弟子們又各傳家說,多的竟已擴充至百萬字!

他們各立門戶,互不溝通,甚至互相排擠。在一些細微之處,矜奇炫博,大加解釋。比方說,彼輩能為了《公羊春秋》上某一篇目區區五個字,能有二三萬言的注釋。

新晉弟子們別說貫通五經了,能一輩子學完一經的師法、家說已經不易,皓首窮經一輩子,人都讀傻了,腦子裏哪還有空余去接納新鮮事物。

按照規矩,傳經者絕對不能更改老師的學說,摻雜異說。否則,就成不了博士,即算當上後也會被取消資格。

《公羊春秋》的博士贏公是最重師法的,作為胡毋生最年輕的弟子,驕傲地繼承了胡毋生的一言一行。

他能夠將那十多萬字的胡氏義理一字不漏地背誦出來,由此擊敗有些衰敗的董氏公羊諸子,成了公羊博士。這也是董仲舒津津樂道的“大復仇”不再被強調的原因——贏公作為公羊大弟子的弟子,不喜歡,也不能講二弟子家的義理。

話雖如此,但董仲舒的天人災異之說太得人心,且《春秋繁露》是單獨的著作,相當於開源,於是被贏公、田王孫在內的諸位博士,改頭換面放進了自己所傳的家法中。

開了個頭之後,田王孫卻停住了話語,看向旁邊一位躍躍欲試的白衣青年:“至於意味著何種災異,孟喜,你來說說吧。”

孟喜大喜,應諾膝行而出。

這種三家集會,也是讓弟子們磨練的好機會,孟喜是經學世家,其父孟卿在《詩》和疏氏《春秋》上造詣頗深,只是以為《禮經》內容太多,《春秋》又煩雜,便讓孟喜追隨已當上博士的田王孫學易,希望混到博士弟子的名額。

田王孫喜歡孟喜的聰明勁,今日便想讓他出出風頭。

但沒想到,一向喜歡大言自譽的孟喜,剛開口就驚得眾人目瞪口呆。

“當是時,魯隱公以其弟年紀幼小,故攝位,代其主持國政,公子翚見魯隱公居位已久,勸他不如索性正式登基,好名正言順,魯隱公既不許,公子翚懼而與魯桓公共謀,遂與魯桓公共殺魯隱公。天見其將然,故正月大雨水而雷電也!”

孟喜指著外頭的雨水和雷鳴,仿佛看透了天機,興奮地說道:“依我看,大司馬大將軍雖名輔政,實則攝位,雖然天子已經行了冠禮,但國政一從於霍氏,與魯隱公久久占據君榻頗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