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論衡(第2/3頁)

而到了次日,趙廣漢抵達執金吾官署,卻發現幾個早到的同僚正聚在一起讀著墨跡剛幹的簡牘,這一幕趙廣漢再熟悉不過,是近來尚冠裏有文章送出後的場景,可距離《西門豹治鄴》傳出來才隔了一天,莫非是西安侯所謂的“加更”?

“汝等在做何事?”

趙廣漢心中好奇,面上卻板著臉走過去咳嗽兩聲,嚇得幾個下屬長拜作揖,又將手中的簡牘獻上,但瞧他們的面色,卻是十分興奮的。

“京輔都尉,有好戲看了!”

趙廣漢皺著眉一瞧這篇文章,頓時愣了一下。

和往常截然不同,簡牘第一列寫著兩個小篆《論衡》。

其後是隸書的篇名:《雷虛》。

直到此時,趙廣漢才忽然明白,西安侯昨日放出那篇《西門豹治鄴》的用意:造勢!

“隆冬之時,偶有雷電,擊折樹木,壞敗室屋,時犯殺人。世俗以為天怒,擊而殺之。隆隆之聲,天怒之音,若人之呴籲矣。世無愚智,莫謂不然。又以為天示冬雷與朝堂,俗儒雲:土幹火,則多雷,土為中原,火為南方,當棄珠崖,冬雷乃止。”

趙廣漢輕輕讀著,這不是太史公書,不是記述史事的文章。

而是西安侯任弘指名道姓,劍指太常寺《易》《尚書》《公羊春秋》三家博士的檄文!

“然臣弘推人道以論之,此虛妄之言也,雷電乃自然發生之事,與天意災異何幹!”

……

而與此同時,禦史大夫府內,典屬國和博士生們的第一輪激戰告一段落。

在過去一個時辰裏,博士們列舉了應棄珠崖的十個理由,卻都一一被趙終根、文忠、張匡三人懟了回去,若遇上他們語拙時,坐鎮後方的蘇武便會敲一敲手杖,緩緩發言。

別人說話時博士弟子和賢良文學們敢打斷,唯獨蘇武發言時,哪怕最激動的儒生,也都躬起身子,默默靜聽,雖然政見不合,但諸生對蘇武亦是發自內心的敬重。

不過在爭完道理利弊後,在諸位博士的示意下,博士弟子們就開始紛紛上場,說起天人災異來。

《尚書》博士弟子賈捐之首先開炮:“《洪範五行傳》曰,夫雷,人君象也,入能除害,出能興利。故雷於天地為長子,出地百八十三日而復入,入則萬物入。入地百八十三日而復出,出則萬物亦出,此其常經也。”

“打雷閃電,是蒼天在發聲,故而在冬月,正月發生震雷,便是對人間的警告!”

剛剛說完,一名《齊詩》弟子立刻補上,當場就念了一首詩。

“燁燁震電,不寧不令。百川沸騰,山冢崒崩。高岸為谷,深谷為陵。哀矜之人,胡憯莫懲!”

他解釋道:“此乃周幽王之時,發生在十月之交的災異,由此可見雷電乃上天警示,古之聖人賢大夫早已明了!”

“昔日殷帝武乙無道,因之暴雷震死,天雷便是如此懲罰惡人的,又在冬月正月震響,以此來警告朝堂亂政。”

接下來上場的賢良文學就更扯了,一個個煞有其事地描述,雷神若力士之容,謂之雷公,擊鼓時則有雷聲隆隆,而閃電則是雷神在空中甩動神鞭。

這已經是怪力亂神的範疇了,不知道孔子若活過來,看到這幫徒子徒孫如此作妖,會不會氣暈過去。

張匡有些氣惱,反問到:“如此言之鑿鑿,汝等見過?”

儒生們頓時來了勁頭:“吾等雖未見到,但古人所載,豈能有假,汝等敢說沒有?對蒼天大不敬,天雷下一個就劈了你!”

漢儒跟春秋時的儒家很大程度不是一回事,尤其是齊學,將齊地的權變、陰陽方術,甚至是民間迷信都往瓶罐裏塞,於是就造就了齊學理念中魚龍混雜的局面,若只看到“大復仇”和“權變”的優點,就以為全是好東西,喝下去是會毒發身亡的。

這場面連魯學的幾個博士弟子都有點看不下去,可惜極少談災異的榖梁春秋未能列為五經,他們也只能假裝沒聽見,反正裁撤珠崖是關東儒士的集體訴求。

就在賢良文學們群魔亂舞之際,一篇簡牘卻由禦史中丞於定國捧著端了進來,呈到已經開始打瞌睡的禦史大夫楊敞面前。

“這是何物?”

楊敞接過來一看後,立刻就清醒了。

“這……西安侯這是……”

“禦史大夫,念還是不念?”於定國是官吏學經的典型,只不過他學的不是位列廟堂的公羊春秋,而是在民間擴張迅猛的榖梁春秋,心裏竟隱隱希望齊學幾家博士能栽個跟頭。

楊敞猶豫了好一會,思索大將軍霍光等人對此事的態度,應該也是厭惡齊學諸博士動不動以災異綁架朝政的,才下了決心:“念!”

於定國遂大聲宣讀起這篇文章……不,應該是檄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