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任侯紙

“如此一來,這白鹿原的愚民們不會再來鬧騰了罷。”

平日裏幫任弘打理這莊園和田畝的,正是他在敦煌做燧長時的同袍呂廣粟。破虜燧一戰,五個人在百余匈奴人進攻下頂住了整整一刻,戰後人人帶傷,尤其是呂廣粟傷最重,一只腳直接廢了。

那之後兩三年間,他就在家務農,甚至都幹不了重活,曾經好好一個莊稼把式,只能望著田畝嘆息。幸好有兄長呂多黍幫襯著,加上那次得的賞錢,日子馬馬虎虎。

在任弘派人去問呂多黍、呂廣粟兄弟,可願來關中做西安侯家吏,為自己打理莊園時,兄弟倆沒有絲毫猶豫就答應了,春天時帶著妻兒來到長安。呂多黍會官話,負責協助夏翁采買,呂廣粟一口敦煌土方言,只能紮在莊園監督仆從佃農種田,一瘸一拐地巡視田間地頭,做事倒也十分賣力。

只是這次的事讓呂廣粟有些憤憤不平,覺得任弘又是宴請那些父老裏正,又送作物種子,有些便宜他們了。

任弘笑著搖頭,下野領導到地方上種橙,都要跟地方上搞好關系,提前打點好人脈,更何況是現在?

“君侯當真要帶這白鹿原的百姓致富?”

“這是自然。”

任弘笑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既然在白鹿原買地,便讓近鄰們也得些利好。”

雖然任弘嘴上說要帶著白鹿原的百姓致富絕非口號,可他很清楚,這些異域作物,暫時不會給他們的生活帶來大的改變,不過是利益均沾,讓白鹿原幾個鄉的父老、裏正得點利益罷了,芝麻確實能在長安賣出高價,又能肥田,當做白鹿原獨有的經濟作物未嘗不可。

如今大多數人多這些陌生的外來作物,仍心存疑慮,只有部分人先嘗到了甜頭,眾人才會效仿。

“但若真能讓白鹿原的百姓種上豌豆蠶豆,倒也是一樁好事。”

蠶豆、豌豆若能推廣開來,最重要的不在於飯桌上多兩個菜,而在於讓關中農作物的多樣性又增加了兩分。

雖然大漢種植業天下第一,但依然是看老天吃飯,關中這種處處溝渠,技術發達的地域,大司農田延年都不敢拍胸脯保證年年豐收,何況廣袤的天下,水旱無常,年年都會有郡國鬧饑荒。

而遇到災荒時,你田地裏種的作物越是種類單一,就越脆弱,一場病害下來,或許就顆粒無收。所以種谷必雜五種,以避災害,麥子完蛋了,還有粟,粟完蛋了,還有豆子,再不濟靠吃菜羹也能撐幾天,熬過了這個災歲,只要人活著,明年就有希望。

所以中國的農夫才喜歡在不大的田地裏,什麽菜都種一點,以備不虞,這都是幾千年與自然的相處中,無數次在餓死邊緣掙紮才學會的竅門,多種一樣作物,就多一分保障。

“也是,即便是嚼那豌豆蠶豆杆,也比吃樹皮好。”呂廣粟小時候也經歷過饑荒,記憶猶新。

說到樹皮,任弘卻想起另一件事來。

“莊園外河水裏的樹皮藤皮,泡得差不多了罷?”

……

任弘買地時,對地理位置是有過考量的,他的莊園西臨浐水,水運交通方便。

而往南數十裏,就是手工業發達的下杜縣,再往南則是秦嶺余脈和藍田谷,那裏灌木叢生,楮樹、桑樹、藤蔓隨處可見,倒是為他在此開設小作坊提供了便利。

呂廣粟的兄長,曾在懸泉置做小吏的呂多黍如今升了官,作為西安侯國的家監,領著百石俸祿,還能讓妻兒在大城市附近安家。

他正帶著募來的工匠撈河水中那圈籬笆裏泡了快一個月的堅韌樹皮、藤皮,都是夏天時從藍田縣低價購來的。

“這些東西從山上到山谷全是,一般只用來編藤履,藍田人聽說有人願花錢買,可高興壞了。”

不過呂多黍依然不明白,任弘買這些無用之物來作甚。

任弘負手看著那些浸泡得足夠的樹皮藤皮被塞進大陶釜裏加草木灰大火烹煮:“還記得當年在懸泉置籌備吃食招待傅公時,我請你去集市上買胡麻種子,用來包胡麻的是何物麽?”

呂多黍仔細想了想,好像還真有此事:“我記得是……赫蹏(tí)?”

赫蹏就是西漢時的紙了,一般用來做藥材的包裝,但懸泉置那邊因為缺少書寫材料,也已用來寫字,他們懸泉置的地窖裏有好幾份寫了字的紙質文書。只是因為紙面粗糙,厚薄相差懸殊,反而不如竹簡絲帛方便。

做了光祿大夫有閑暇後,任弘專程去上杜一帶出產赫蹏的織室參觀過,發現赫蹏的制作十分簡單,不過是繅絲捶打工序中,籮筐裏漂絮遺留的殘絲,幾次下來就堆積了一張薄薄的東西,曬幹後便成了絲赫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