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護羌校尉

接到任命他為“護羌校尉”的消息時,任弘是有些發懵的。

按照他現在比二千石光祿大夫的秩祿,已是郡級一把手二把手預備,就算傅介子忽然退了下來,讓他去接替西域都護之職,任弘都不覺得奇怪,可這護羌校尉……

“下吏真不明白,四府之中,究竟是誰舉薦了我,莫非是與我有仇怨。”

在常朝時硬著頭皮接了任命後,任弘便跑到告病未朝的蘇武家中,向他吐訴自己的不解。

蘇武當年在貝加爾湖牧羊,冰雪中待了十九載,腿腳落下了病,一入秋就疼得不行。今日外頭陰雨連綿,蘇武坐在廳堂裏,也得用毯子捂住雙腳,他家平日裏是沒什麽人的,也就常惠等老部下時常探望,近年來又多了任弘這常客,待蘇武如叔伯般恭敬勤勉。

他伸手撥弄了一下炭盆,笑著:“道遠覺得,這是一份苦差?”

“倒不是覺得苦,而是因為羌事紛亂,弘害怕會犯錯。”任弘在做其他事時都極有自信,唯獨這護羌校尉例外。

據他所知,羌人與諸夏打交道幾千年了,是血緣最接近的兄弟民族。從殷商起,羌人就是殷人貴族搞活人祭祀的常牲,周朝時翻身做了主人,參加武王伐紂,姜姓出於西羌,作為姬周最親密的盟友,分封各地做了諸侯。

留在西邊的羌人,則因習俗不同,而與華夏漸行漸遠,同戎人合為一體,被強盛的秦國向西驅趕,進入隴南、川西北、青海河湟地區乃至西域南道,分化成了許多個種類,統稱西羌。

西羌以畜牧為主業,在一些肥沃的河谷中,也有原始的種植業,居無常所,依隨水草。部落眾多,人數多寡、強弱不一,沒有統一的首領。在漢初時乘著月氏西遷,進入河西繁衍,依附於強大的匈奴。

但在霍去病奪取河西,漢設置四郡後,羌人與匈奴的直接聯系斷了,不願意投降漢朝的西羌部落,也被驅趕出河西,湧入河湟故地,幾十萬人擠在那狹小地域裏,加劇了那的矛盾,有的部落如若羌選擇遠遷,其余人則決定拼一把,從漢朝口中奪食。

任弘在典屬國任職許久,也接觸過羌事:“我聽說,孝武皇帝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西羌諸部意欲回到河西,便聚集了十余萬人作亂,與匈奴通使,圍攻邊郡,匈奴亦入五原,殺太守,與之遙相呼應。”

“作為反擊,次年秋冬之際,漢遣將軍李息等擊西羌,大破之,西羌便離開了湟中,遷徙到西海、鹽池附近為生,朝廷也在那時候設置了護羌校尉,秩比二千石,持節統領,以護西羌。”

這是與護烏桓校尉相似的職務,除了對郡縣之外的西羌部落負有偵查動靜,為郡縣警備的義務外,護羌校尉還要領護遷徙到涼州刺史部的歸義羌,調解他們與郡縣的關系。必要時,還得披掛上陣,率領軍隊協同郡縣駐軍對反叛羌人實施征討。

但尷尬的是,雖然掛著“校尉”二字,是個武官,可做的卻是使者之職,手裏沒太多兵卒,權力有限。許多事得看金城、武威、張掖等郡太守都尉的臉色,要承擔的義務卻不小,出了亂子往往最先被問責。

羌人各不統屬,十分混亂,內部仇殺爭端嚴重,比起西羌諸位桀驁不馴的豪長,西域胡人侯王簡直是文明人。

西羌是兩漢的頑疾,西漢還不突出,涼州羌亂卻是削弱東漢的關鍵,朝廷耗費240億錢,歷經數十年而不能解除,差點連涼州都棄了,最後雖然血腥鎮壓,卻沒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後續羌化的關西人與關東人的鬥爭更是導致了董卓之亂,影響了漢末的天下形勢。

所以在任弘看來,西羌就如同面前滾燙的炭盆,自己卻被推到了邊上烘烤,更麻煩的是,他分不清這是單純的任命,還是有人想害他,故心有疑慮。

蘇武聽罷任弘的擔憂,卻搖頭道:“道遠素來銳意進取,極有擔當,今日所言為何暮氣沉沉?”

“趨利避害,畏死樂生,人之常情也,但吾等身為朝臣,食君之祿,既然天子授命持節,即便前方是沸水烈火,也得趟,否則便只能以才幹不足勝任而推辭,為人所笑也。”

蘇武昔日在朝中明明有大好前程,卻被舉薦出使匈奴,難道他便退縮不去麽?

“一年前,道遠身為謁者,護送烏孫使團入朝,遇到龜茲反叛,匈奴圍攻我西域吏卒關隘,道遠明明可以繞道而行,卻毅然折返,救袍澤於水火之中,此舉為天下壯,長安九市的有志之士,皆頌任道遠之名,是何等的雄壯。”

“可今日道遠被任命為護羌校尉,卻瞻前顧後,滿口怨言,莫非是封侯成婚後滿足於美妻富貴,有了顧慮?少年人,不當如此。”

蘇武這一席話說得任弘大慚,確實,他自從封侯成婚後,確實有些滿足現狀,如同一把入鞘許久,已經有些銹的刀。雖然心裏希望能復出做事,可當護羌校尉的差事砸到頭上時,卻有了挑肥揀瘦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