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沖天香陣透長安(第四卷完)

等任弘來到劉病已家門前時,許廣漢和許嫗也才剛剛從掖庭得了符節出來,趕到門前,夫妻二人都面露不安,許廣漢平日偶遇任弘都恭恭敬敬的,今日卻呆愣到禮都沒行。

他早年被處以腐刑,只有這麽一個獨生女,不求大富大貴,只望一生平安,唯恐她早會發生什麽不幸。

院中的劉病已也好不到哪去,他空有一身武藝和膽量,敢守在王奉光家門外力敵眾人。

可這種場合卻幫不上忙,悶著頭想要闖進去,卻被一群蠻橫的女人轟了出來,正在門外焦慮踱步,見嶽丈嶽母及任弘來了,連忙朝他們行禮。

“平君如何了?醫者不是說還有一旬才會生產麽?你是怎麽照拂她的!”許嫗平日總嫌這嫌那,眼下卻也只顧得上關切女兒了。

“今早起床時動了胎氣,便開始發疼。”

劉病已有些內疚,雖然是個深秋大冷天,額頭卻冷汗津津。他原本已為自己第一個孩兒的到來做足了準備,請外祖母史家雇有接生經驗的傅姆過來,可那老婦前日崴了腳回家去了,本想著還有好些天無事,不料偏偏這時候出了意外。

“還好有西安侯夫人帶著幾名傅姆女婢相助。”

劉病已感激狄看了任弘一眼,他身份特殊,尚冠裏內的鄰居多是避著走,妻子開始疼痛後第一想到的就是任氏,劉瑤光有俠義心腸,聞言立刻帶著一眾傅姆女婢趕來幫忙。

聽劉病已說,劉瑤光來到宅第後,便鎮定自若地指揮起了一切:誰該燒火端水,誰負責去給許氏夫婦報信,產房裏幾個人伺候,都有分工。

產床就是女人最艱難的戰場,她此刻儼然成了一位將領,雖不必親自去幫忙接生,卻讓六神無主的劉宅停止了慌亂。

任弘寬慰劉病已道:“皇曾孫,我家的傅姆是成婚時解憂公主派來,為吾妻生產做準備,她在烏孫接生過幾十位產婦,定會無事。”

劉病已頷首,目光卻死死盯著門扉,他那文弱的妻子此刻正在發出痛苦的嘶喊,劉病已聽在耳中疼在心裏,真痛啊,如同肚皮被撕開了一指,兩指,三指……直到十指!

哪怕他在蓮勺縣被一群遊俠少年圍毆,一百個拳頭打在身上,也不及生產一半的疼痛。

那嘶喊聲時斷時續,是產婦在拼盡全力,許久後猛地戛然而止。

劉病已的心臟也差點驟停,立刻奔向門口,可卻在門邊上,聽到了一個稚嫩的哭聲。

最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十分微弱,然後被某人不客氣地拍了一巴掌後,聲音變大,高亢起來,新生命奮力呼吸。

少頃,門開了一條縫,瑤光探出頭來,仍是滿臉鎮定,懷裏還抱著一個剛用“剪張回”剪刀斷了臍帶的皺巴巴嬰孩,也不出來,只笑著告訴外面的劉病已:

“恭喜皇曾孫,母女平安。”

……

劉病已只聽到了平安二字,這次他不顧阻攔,沖進屋去看虛弱的妻子,這個初為人父的十七歲青年臉上洋溢起了笑容,一如成婚當天那般癡傻。

而任弘在意的卻是另外兩個字。

“母女?”

任弘有些詫異,沒記錯的話,歷史上劉病已應該有個兒子才對吧,沒錯就是那個將王昭君送去匈奴的漢元帝,叫啥他忘了,那個生僻的字任弘不認識。

可如今劉病已和許平君怎麽生了個女兒?

“莫非是我引發的蝴蝶效應。”

任弘嘴上說著賀喜的話,心裏卻默默算起了時間。

十月懷胎,十個月前,不就是元鳳五年臘月時節麽?

那個月劉病已往他家跑得特別勤快,不是讀史記故事就是蹭面條吃,也許某一天,與許氏同房的日子和原本歷史不同,甚至只是時間、過程有了輕微的差異,一個停頓,一個沒忍住,早了那麽一秒……

一切就改變了,我們能幸運出生在世上,本就是億萬分之一的概率啊。

任弘一時間感覺有些滑稽,他這一年間折騰了這麽多事,制香,造紙,著述,辟謠,拜師,買茶,種豆……因條件有限,都只開了個頭,對未來造成最直接的改變,反倒是這一件。

“昭君出塞,就這麽沒了,王氏外戚,恐怕也沒了。”

好在不知真相的劉病已還沉浸在得女的喜悅中,屋內料理擦洗完嬰孩,他終於接過了孩子,笨拙而溫和地看著她哪小鼻子小嘴巴,嘴角又開始笑了。

而許廣漢則只顧得上對任弘夫妻長拜作揖,千恩萬謝。

瑤光也沒當回事:“許翁不必客氣,鄰裏之間,本就該互助,在烏孫草原上,見到牧民生產也要去幫一把,何況皇曾孫和平君還要叫我一聲姑母。不過那孩子真輕,得細細調養才是。”

任弘將這喜悅留給他們,帶著瑤光離開了劉宅,他們出門時,劉病已平日要好的幾個伴當,如富平侯的中子張彭祖才帶著人趕來幫忙,卻來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