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刁民

任弘是見識過大漢正規軍的,不論是尚未完全喪失戰鬥力的長安北軍八校,還是傅介子麾下,臨時組成的大漢西域遠征軍。

相比於他們,他今日帶出令居的這六百余騎可謂烏合之眾,不但衣裳武器五花八門,也沒什麽秩序,靠著幾個裏長、亭長和趙充國的家兵們才勉強維持秩序。

隸屬於護羌校尉的兩百扈從,也是當地征募的雜牌軍。

但當他們抵達城西南十余裏外,羌人和小月氏火並的地點時,發現雙方比他們更烏合。

漢人騎從好歹還有點陣列和前後,羌人與小月氏就沒這講究了,兩邊幾千人亂糟糟的擠在一起,騎馬步行者各半,你能看到騎兵擠在步兵裏幹瞪眼,也能看到步兵被騎兵裹在一起進退。

袍澤比敵人還危險,這哪是打仗,簡直就是中學生打群架。

雙方衣著也十分相似,都是捂了半個冬天臭烘烘的皮裘,唯一能用來分辨敵我的就是發式了,羌人披發或椎髻,小月氏則紮了辮子,他們在努力向羌人拋射箭矢,羽矢雜亂地在空中飛舞,不斷有人中箭坐倒在地。

而羌人似乎是舍不得射箭,亦或是箭術太差,用的居然是皮帶飛速甩動拋出的飛石。

任弘聽羌人龍耶幹芒說過,住在稍高處的羌部養牦牛,那些畜生皮厚,若是抽它鞭子,你手都酸了,它還在雪裏慢慢地拱著尋食,得扔石頭嚇唬,所以羌人飛石準頭很高,中者頭破血流。

扔完一輪石頭後,羌人便開始了他們最擅長事,豬突沖鋒——騎著高大河曲馬的羌人果於觸突,這種馬體格強壯,適合突擊或者拉挽重物,卻見他們披著簡陋的甲,從山坡上悍不畏死地持著矛朝敵人發動沖擊,小月氏畢竟人少,漸漸不敵。

而詭異的是,前面的三千多羌人在戰鬥,後面還有許多人也不助戰,坐在地上烤火,他們已經發現了靠近的八百漢人,牛角號被吹得震天響,跳將起來上了坐騎,看來那是羌豪留著的預備隊……

“羌人不止三千啊。”

任弘算著羌人的數量,不知是支書報錯了還是剛趕到了一批,這些羌人起碼有四千,是煎鞏羌和黃羝羌合兵追擊麽?

張要離提議道:“西安侯,吾等插入兩陣之間,將兩邊分開如何?”

在他看來,西安侯此來是要接應小月氏,然後將羌人斥退的,護羌校尉起到的是仲裁的作用,那六百人是拉來壯膽充數的。

但沒想到任弘觀察了一陣後卻道:“直接朝羌人側翼沖殺過去,喊殺聲越大越好。”

“啊?”

張要離一愣:“吾等不是來調解的?”

任弘有自己的打算:“羌人不會與吾等講理,彼輩人多,若是道明來意,反為其所輕,非但不放小月氏離開,甚至有可能襲擊吾等。不如乘彼輩不知我方虛實,先做出沖擊之勢,羌人本就沒準備好與漢官為敵,以為我有後援,勢必退卻。”

“將話傳下去,沒有金鼓,跟著我走,跟著赤黃旗走,馬速不要太快,嚇唬嚇唬羌人即可,不要與之戀戰。”

他看了有些緊張的辛慶忌一眼:“第一次打仗?”

“不是第一次,之前見過。”辛慶忌嘴硬。

任弘一笑:“待會跟緊我,今日只是小場面,多半打不起來。”

話被傳了下去,引起一陣嘈雜之聲,但在趙充國家監趙甲的訓斥下很快就沒了。

令居縣人與羌人供出了數十年,時常發生沖突,因為漢民有官府撐腰,從來不帶怕的。烏合之眾們躍躍欲試,隨著任弘抽出劍縱馬上前,也一批批從山坡上沖殺下去,直指正在圍攻小月氏的羌人側肋。

原本迎過來想要看看漢人打算做什麽的幾十名羌人見此情形大驚,還不等逃遠,為首的烏布便帶著烏孫人開弓瞄準,將他們一個個射落,烏孫人的射術顯然要好過羌人。

幾十支牛角號爭先恐後地響了起來,急促的音調寓意著危險到來,正在鏖戰的羌人偏頭一看,一支數百騎的漢人竟朝他們側方殺來,也顧不上小月氏了,忙不叠地退了回去,小月氏乘勢反擊,反而殺死了百余羌人。

而任弘卻沒有直接沖入陣中,反而帶著眾人繞了個彎,重新回到了山坡之上,小月氏人發現這是友軍,也陸續撤了上來,多是傷痕累累。

任弘派人過去道:“我乃護羌校尉,汝等豪長支書去向我求援,來救汝等了,誰會說漢話?”

“我乃支屈二。”一個頭發微微發黃的長臉青年來向任弘下拜,頭上被羌人的石頭砸出一個傷口,鮮血不斷滲出來。

“汝兄長呢?”

“死了。”

支屈二看向身後——那原本是白馬,他兄長的屍體放在上,鮮血將馬染成了鮮艷的花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