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虎騎搖風旆

很久很久以後,久到不知過了多少年,久到先零羌已經離開了河湟,一頭紮進茫茫高原中,身邊的牲畜只剩下不多的馬和一路馴服的牦牛,羊則適應不了這高寒的氣候陸續被宰殺死去。

他們生活的地域不再是肥沃的湟水河谷,也遠離了熟悉的鮮水海、拉脊山,放目望去,皆是一片陌生的荒涼。遠處是直聳雲霄,像倒扣銀碗一樣的大雪山,先零羌只是過客,成群結隊的藏羚羊、野牦牛和狼……才是這片高原的主人。

每當子孫受不了寒風和一年年遷徙的辛苦,問起先零為什麽要離開豐饒的故鄉,來到這苦寒之地時,已兩鬢斑斑,成為最後一位大釋比的猶非,就會為他們唱起一首史詩。

關於悲傷與苦楚。

關於淒涼與艱辛。

關於身世與創傷。

關於遷徒與希望。

訴說著祖先的英勇。

訴說著祖先的堅強。

“他們從曠野的湟水灘遷徒而來。”

“他們從莽莽的草原上遷徒而來。”

“他們與狡詐的魔兵刀光血濺!”

伴著羌笛聲,圍坐在幹牛糞燃燒的篝火旁,猶非用歌謠告訴年輕人們,魔兵來自東方,自稱為“漢”,他們唯一的目的就是征服目光所及的整個世界,將所有羌人變成奴隸。

“魔兵居住在石頭和土制的要塞裏,有七八個人疊一起那麽高。”

“魔兵的弓箭與眾不同,射程是羌弓的兩三倍遠。”

“射出的箭有嬰兒的手臂粗,能將人當場貫穿,再射死他背後的下一個人。”

“魔兵身上長著鐵鱗片,羌人的刀劍豁了口砍都不破。”

“魔兵騎的不是馬,而是老虎,羌人的戰馬嚇得魂飛魄散。”

所以他們敗了,他們逃了,逃得遠遠的,舉族遷徙,向著西南前行,去投奔同樣遠徙的親戚部落“發羌”,也尋找那傳說中,在大雪山另一頭溫暖肥沃的河谷,巖下的天堂。

一路上,作為掌握部落記憶的釋比,則要將過去經歷的事編成歌,好告訴子孫,吸取兩次戰爭的教訓,永遠不要再回東北方去,離漢人,離魔兵越遠越好!

“虎是什麽?”

部落裏的年輕人沒見過虎,離開了河湟後,在高原根本找不到這種動物,這兒的猛獸只有狼和巖石峭壁上形單影只的雪豹。

每當這時,老邁的猶非便會回憶起那場西霆塞外的大戰,年輕時的自己與“魔兵”交戰時的場景來,那面怎麽也斬不落的護羌校尉大旆。

“是身上有黑黃花紋的猛獸……”

……

西霆障之戰那一日,進攻南墻是猶非的任務,當他看到紅石崖上的護羌校尉大旆和小月氏開始下山朝這邊緩緩靠近時,不憂反喜。

城塞裏的漢軍,比羌人在金城郡幾次攻城遇到的對手更難對付,連摸上城頭都很困難,楊玉已改變了策略,決定以殲滅遊弋在外的漢軍、小月氏騎兵為主。

而猶非他們這四千余將脊背面向紅石崖的羌人,便是誘餌。

這裏不是那該死的冰河,而是羌人熟悉的河谷山地,地貌並不平坦,恰恰能發揮羌騎的長處。

“上馬!”

和南方羌人遠支建立的滇國一樣,羌人的戰馬也有單邊的上馬踏繩,看上去好似單邊馬鐙,這讓他們上馬速度快了不少。

四千羌騎調轉馬頭,對準了來勢洶洶的護羌校尉,毫不猶豫地迎了上去。

按照羌人的習慣,他們不會和匈奴一般下馬步射,或者更硬核的騎射,而是手持杉木杆的長矛,直接沖殺,謂之為“果於觸突”,冰河一戰,他們沒來得及發揮就被沖垮,今日正是雪恥的好機會。

但雙方還隔著老遠,猶非就察覺到對方的不對勁,這怪異感來自漢軍騎兵的戰馬,居然也披著甲胄:一整片的面簾隨馬臉成型,雙眼開孔,任護羌的坐騎更在兩耳間裝飾纓飾,那紅纓隨著奔跑抖動,格外精神。

相較於春秋戰國時一整塊牛皮裹身的原始馬甲,漢朝的馬甲已先進了許多,雞頸、當胸、身甲、搭後用長方形甲片連綴成,髹漆彩繪上了黑黃相間的花紋,五百余騎但凡有條件的都如此效仿,遠遠奔來叫人眼花繚亂。

猶非當然知道,那不是虎,只是披著甲,塗了花紋的戰馬。

但他的馬兒不知道。

羌人勇敢悍不畏死,即便對方甲胄精良也沒有畏懼,可羌騎的戰馬卻拖了後腿,被那黑黃花紋嚇得受了驚,前排的腳步開始淩亂遲疑起來。

羌人持矛哇哇大叫,對面的騎士則高高舉起環首刀,雙方錯身交戰時羌人紛紛落馬,觸突前的這一瞬間驚惶,讓很多羌騎白白送了性命。

兩邊騎兵如兩頭龐然巨獸相撞,“金城虎騎”組成的是菱形陣,以韓敢當為首的前鋒橫沖直撞,鋒利的環刀不斷舉起落下,矛戟你來我往。在這近身肉搏時,漢軍人與馬的甲胄有了大用,反觀羌人,簡陋的甲衣和沒有防具的馬匹被兵器劃得皮開肉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