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我本漢家女

田廣明二十年前就做過掌一郡軍務的都尉,數次率軍征戰。他曾深入西南夷,平定了當地持續數年的叛亂,也率三輔太常刑徒擊武都氐人,對山地叢林作戰頗有心得。

可征匈奴,在草原打仗,還是頭一次,更別說是直撲單於庭,田廣明倍感壓力,生怕自己的英明毀於此役,只是這種想法藏在心裏,未敢表露。

幸好第二天,霍光就單獨召見他,給田廣明交了底:

“匈奴主力在右部,有趙翁孫和任弘對付足矣,單於庭多半是空的,你與田順兩路大軍過去以立威為主,讓你為帥將四萬三輔三河主力,主要是看中你多年任左馮翊,且性情穩健不失,明友那人你是知道的,太冒進了。”

霍光其實也有苦衷,他連老對頭的兒子田順都起用了,大漢承平已久,當真是無將才可用了。

田廣明松了口氣,但心裏還有一事,那便是霍光為何將請戰的皇曾孫劉病已,安排到他這一路。

再直白一點,大將軍同意皇曾孫那胡鬧般的請戰,究竟是什麽意思?

田廣明小心翼翼地問了,孰料霍光卻擡起頭道:

“不必真如奏疏所說的,帶他出塞。”

“也不必真將他當成監糧吏。”

霍光似在撚手下一子閑棋,正眯著眼尋找最合適的位置:“到了朔方,在遠離邊境的地方,比如沃野、臨戎等縣,隨便找個周轉軍糧的縣倉將其一扔,留幾個親信看著。找些繁瑣雜務讓此子去做,勿使近邊,等你罷兵歸來時,將他完好無損帶回長安即可。”

田廣明聽愣了,不明白霍光這是何意,但不敢再多問,只頓首應諾。

他不知道,霍光做事喜歡做雙手準備,但那藏著的暗子,必須能控制得住,用得到時能立刻發動水到渠成,不必用時,也能令其乖乖蟄伏,而不可使之成了氣候,反過來倒逼弈者挪棋。

李夫人雖為孝武皇後,但只要孝昭在一天,所謂的“嫡孫”劉賀只是一介閑王。

上官澹雖貴為皇後、皇太後,但她父族已盡滅,只能依賴母族霍氏在宮中立足,如同攀附墻壁的菟絲子,永遠都是一個乖乖聽外祖父話的傀儡。

現在,又多了這劉病已。

新帝懂事,那劉病已便是個沒什麽出息的宗室子弟,雖去了一趟朔方,卻既不能接觸士卒將軍,也無尺寸之功可言。

可若是皇帝不懂事……

霍光瞥向了皇帝親手交付,掛在大將軍幕府中的斬蛇寶劍。

“那劉病已就是提三尺劍慷慨為國赴難,哪怕在後方小小縣倉裏,也能立下功勛的孝武皇帝曾孫。”

……

任弘是在回長安的路上遇到馮夫人的,她正帶著烏孫使團東行,這位奇女子手持楚主仿制的漢節,只是少了黃纓——漢節最初是純赤色,因巫蠱之禍衛太子劉據用赤色符節,所以漢武帝才加黃纓作為區別,從此沿用。

馮嫽在右扶風的置所見到任弘也頗為驚異,向這位烏孫女婿屈身行禮道:“楚主聽說孝昭皇帝駕崩了,十分感傷,特遣老婦來吊喪。”

馮嫽才三十余歲年紀就自稱老婦,聽上去怪怪的,她少時也是漢家的美人兒,如今雖已中年,但風韻尤在,一眸一笑還能讓置所倒水端飯的青年小吏紅了臉。

只是距離昭帝駕崩不過兩個多月,從烏孫聽聞皇帝駕崩的消息,再派馮嫽前來,恐怕才短短一月,就趕了這麽長的路,也難怪滿臉疲倦。

在一同東行的路上,馮嫽也直白地告訴任弘,她此來名為吊喪,實為求援。

“西安侯,匈奴想必也聽說大漢天子駕崩的消息了,故出兵有恃無恐。單於庭不斷發兵西進,加上右地諸王,在車延、惡師之地集結的匈奴人帳落越來越多,已近十萬落,只等秋後馬肥便立刻進攻烏孫,此時都不知是否已開戰。”

馮嫽憂心忡忡,但主要不是為烏孫,而是為她的主人解憂公主憂慮。

“烏孫之所以難敵匈奴,是因為國內分裂,胡婦之子泥靡和烏就屠二人,擁兵數萬騎於七河下遊的夷播海(巴爾喀什湖)。”

“匈奴使者數次前往赤谷城,索要楚主及大王子等,逼烏孫與大漢絕交。泥靡、烏就屠雖未叛歸匈奴,可比直接反叛更加險惡,一直在鼓動國中翕侯驅逐漢人。楚主雖然頗得烏孫普通牧民之心,但翕侯們都是各為其利,如今楚主及大王子已在國中被孤立,昆彌左右為難。”

任弘當然也擔心丈母娘安危,只是大敵當前,還是得給烏孫一些信心,遂道:“馮夫人來時,在路上遇到光祿大夫常惠了罷?他被大將軍任命為護烏孫使者,持節前往西域,要與都護義陽侯一同協助烏孫抵禦匈奴。”

馮嫽搖頭:“我數次前往輪台,知道傅都護的難處,大漢在西域本就只有三四千兵卒,還要守著鐵門等要道,至多能出數百人翻過天山支援,面對十萬騎匈奴,杯水車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