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右賢王庭

“說話的猛獸,奔走的石頭,歌唱的沙丘,凝固的河流。”

任弘後世曾有幸聽過這首大西北神秘的歌謠,它那特殊的韻味至今還在腦海中盤旋不去。

說話的猛獸,乃是近代讓西北各省聞之色變的黑喇嘛,奔走的石頭是黑戈壁上的雅丹,歌唱的沙丘則是過了星星峽後,在西域那呼嘯的風中沙沙作響的大沙海。

八月下旬,當他們遠遠望見東天山那道雪白的峰巒時,“凝固的河流”便到了。

後世東天山南麓的土地叫做“哈密”,如今則喚作伊吾盧,任弘他們抵達此處後,奔波半月的士卒們得以痛飲清冽的天山雪水。

而前來迎接的蒲類後國牧民,還獻上了一些野生的瓜,發音稱之為“穹窿”。

任弘將一個瓜在手上掂量,卻見圓而長,兩頭微銳,或間青花成條,隱若有瓣,按之甚軟,心中確定無疑。

“這就是後世的哈密瓜啊!”

新疆有句諺語:吐魯番的葡萄,哈密的瓜,伊犁的馬兒,還有庫車的姑娘美如花。

吐魯番如今是車師國,乃是匈奴人的鐵杆盟友。庫車便是龜茲,龜茲的姑娘任弘沒仔細看,但那些喜歡蓄長發的小夥確實美如花。

至於伊犁,也就是烏孫的馬兒。

任弘已經騎過兩匹了。

而楊惲沒見識過新疆的瓜果,這大熱天裏用蒲扇扇著臉上的汗,嘴裏還在那叨叨著:“還能比東陵瓜好吃?”

東陵瓜是薄皮甜瓜,起碼春秋時中原就在種,而種瓜最出名的,乃是秦亡之後的東陵侯邵平,這位大秦遺老在長安東南的霸城門開了片瓜田,瓜美甚甜。

“大如鬥,味如蜜,還皮薄。”

雖然東陵瓜很貴,但楊惲作為丞相之子,自然吃得起,此刻嫌棄地看著軍士們切瓜品嘗,嘴裏不停:“瞧這西域的瓜,皮真厚,厚皮的瓜都不好吃。”

這就是他不懂了,東陵瓜是薄皮甜瓜,而哈密瓜卻是厚皮甜瓜,就不是一個品種,強行對比是耍流氓。

任弘不搭理他,卻見剖開去瓤後,瓜肉呈桔紅色,遂拿了一瓣不由分說塞到楊大嘴嘴裏。

楊惲捂著嘴嚼了嚼,一時間呆住了,不知怎麽說才好。

香柔如泥,甜在蔗蜜之間,爽而不膩,因為剛在雪水裏浸過,咽下去只覺得無比止渴。

連吃三瓣後,楊惲才找到說話的機會,舔著臉道:“這伊吾瓜與東陵瓜,確實各有千秋啊,任都尉,讓我再吃一瓣可好?”

任弘大笑:“往後對西域的瓜果,多些敬意。”

而他對大老遠從山谷裏出來,載歌載舞迎接漢軍的蒲類人也表現得十分敬重,讓會蒲類話的譯者代為道謝,又問起匈奴右賢王部動向。

任弘聽說過蒲類國的悲慘故事,這個邦國百年前定居在蒲類海附近,最初是月氏的屬邦,月氏被匈奴趕跑後,老上單於征服了蒲類,將六千余蒲類人作為奴隸,擄到右部阿惡地,把蒲類海封給了右賢王作為王庭。

蒲類就此亡國,只剩下躲到東天山谷中的老弱病殘,在天山各谷中遊牧遷徙為生,到處躲著匈奴人,號“蒲類後國”,能撐到今天實在不容易,個個衣衫襤褸,窮是窮,卻極其熱情。

蒲類人的首領下拜自陳,說二十多年前曾遇到過漢軍,為其做過向導,算算時間,大概是趙充國參加過的天山之戰,如此說來,趙塘主也吃過哈密瓜?只可惜這種瓜只在西域才長得好,關中移栽後世都是難題啊。

他又言,蒲類人近來遊牧至伊吾盧以北的山谷中,發現留守此地的匈奴人倉皇撤離,過了不久漢軍前鋒抵達,蒲類人看到熟悉的赤黃旗幟,這才來相迎。

任弘讓譯者告訴蒲類人:“吾等只是前鋒,後方還有數萬大軍,將軍名為‘蒲類將軍’。”

他手一揮,又畫了個大餅:“便是要來趕走匈奴,幫蒲類人復國的!”

蒲類人歡呼雀躍,捧著瓜和羊羔犒勞漢軍,蒲類人的首領願為任弘做向導,帶他翻越山谷,襲擊右賢王庭。

“過了山,就是蒲類海,待會哪個曲為前鋒呢?”

任弘仰望巍峨的東天山,回過頭,四名曲長躍躍欲試,哪怕次次高反的韓敢當也不願認慫。

但四曲之外,又一個頭戴鹿角盔的人站了出來,用生硬的漢語請戰。

“君侯,請讓小月氏人為前鋒。”

卻是一路上沒找到機會立功的河湟狼姓小月氏,這一次,狼何有自己必為先鋒的理由。

“一百年了,自從被匈奴擊滅四散後,再沒有月氏人回過蒲類海邊的月氏王庭!”

……

越往山裏走,天氣越涼,小月氏人也將腰間的皮裘重新穿回身上,這是河湟羌人的習俗,在那片土地寓居百年後,小月氏已經羌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