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黃昏飲馬傍交河(第2/3頁)

一百年了,不管是匈奴的馬王還是漢朝的將軍,都無人能真正攻破這易守難攻的絕地。

“這次的人數,只與第二次差不多,遠不如第一、第三次,不必驚慌。”

車師王安慰手下的領主們,驕傲地舉起了葡萄酒:“龜茲國都延城號稱西域最大的城郭,永不陷落。”

“那是他們自誇,在我看來,交河,才是西域這片沙海上,永不沉沒的大船!”

……

任弘能夠想象,若是能與天空中盤旋的鷹共享視野,他便可看到,交河故城像是一片細長的柳樹葉子,像是一艘黃土築就的方舟,漂浮在吐魯番盆地上。

乍一看,它確實是形勢險要,易守難攻。

漢軍若想進攻,首先要面對的,是秋天豐水期寬闊的河流。他讓人試過了,足以沒過到七尺男兒的脖頸,且河中淤沙不少,光是將隊伍渡過來就頗為不易。交河城下的低地無法站太多人,擺不開進攻梯隊,許多人得擠在沒過小腿的泥水裏等待。

第二道麻煩,則是高達三十米的黃土崖壁,外加九十度的垂直坡度,無一草一木可攀附,就算他們將中原的雲梯扛來也夠不到。

所以能進攻交河的道路,就只剩下一道鑿除來的窄坡彎曲向上,交河如今唯一通向外界的東門了。

“原本是有西南門,與對岸土塬有木板索橋相連,如今被車師人砍了。”

去周邊偵查了一圈後,趙漢兒回來回復。

而楊惲這家夥在那想破了頭,將史書上見過的攻城之法一一提了出來。

“水攻如何?上遊築壩,效仿知伯水淹晉陽。”

你舉個王賁水灌大梁會死麽?為啥要舉被趙無恤砍了頭做酒器的知瑤?

任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白了他一眼:“交河不怕水。”

“這河流來自天山,流速緩慢,築壩蓄水不易,且洪水想要漫過交河……”

任弘笑道:“除非整個天山冰川忽然融化,將整個盆地,連同吾等都淹了,交河裏的眾人,才可能濕濕腳。”

旁邊辛慶忌想到兵法中的“火攻”一篇,提議道:“火……”

任弘繼續否定:“火也沒用,交河不怕火,城內是生土硬生生挖掘而成,謂之為‘減土築城法’,且是半入地穴,幾乎不用木料,就算把整個綠洲都燒完了,交河依然能安然無恙。”

“穴攻呢?挖條地道……”

張要離說一半就自己否定了這種可能,腳踩著地上的河水自嘲道:“這種地方掘穴,不等挖到交河底下,吾等就先被水倒灌了。”

辛武賢那邊遣人來提議強攻,但城內人口不少,足有六七千,車師人會冶鐵,裝備不弱,強攻是要付出很大代價的,而且任弘記得,交河東門還有些古怪,城門進去不是通道和廣場,而是一個很方便守軍甕中捉鱉的……地穴。

若是任弘三十年前和趙破奴一起來此,交河或許還有一個弱點,枯水期河流大半幹涸,取水不易。但這兩代人的時間裏,被匈奴俘虜又送給車師的“秦人”工匠,帶來了中原的科技:鑿井。據抓來的當地人說,在車師王重金賞賜下,工匠一口氣在交河開了幾口井,口口有水,補全了最後一塊短板。

所以一般的做法,就是往死裏圍,圍到彈盡糧絕為止,就比如歷史上,北魏時匈奴沮渠部來圍交河,也就……圍了8年吧。

任弘可等不了八年,八天時間都沒有。他之所以主動請纓,選擇這條路為前鋒,便是抱著一蹴而就,以迅雷之勢解決匈奴的小弟們,再抄近道前往烏孫支援解憂公主。

眼看眾人都一籌莫展,任弘卻笑道:“也別盡想取巧借助水火地穴了,其實攻城最終要靠的,難道不是‘人’麽?”

……

又是伐木,又是制作器械,大張旗鼓鬧了一天後,到了次日,黃昏時分,車師人感覺到,漢軍終於要發動進攻了。

任弘依然仰頭看著,黃昏與漢軍在東門外點燃的營火,將交河點綴得滄桑落沒,無邊的斜陽,傾斜在土墻上。這異域風情美不勝收,想必會成為許多漢軍士卒一輩子無法忘懷的景象。

後世來此旅遊時,任弘是很喜歡這座交河故城的,普通遊客可能嫌曬,嫌全是黃土疙瘩沒意思,可這種觸手可及的歷史廢墟,他簡直不要太愛。

在炎熱的廢墟裏,閉上眼,仿佛有駝隊穿城而過,人聲喧嚷夾著駱鈴,依然是熱鬧的街市,車如流水馬如龍。

可睜開眼,豪華的宮闕已化為一片廢墟,千年的悲歡離合,找不到一絲痕跡。

國內恐怕很難找到這樣的地方了,難怪被人稱為“東方龐貝”。

可任弘現在要做的,卻是拔出劍,進攻它。

真是造孽啊,只希望能少些破壞,別讓自己變成和匈奴人一樣的文明毀滅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