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收刀(第2/3頁)

辛武賢手下的一個曲長卻支持屠城,笑道:“楊司馬多慮了,將滿城男女老少,包括剛出生的嬰孩也全部殺光不就行了,如此便不怕其報復。”

這話觸犯了楊惲的底線,他頓時變色:“那吾等與匈奴,又有何區別?”

楊惲是為自己身為諸夏之人而深深自得和驕傲的,但若今日,漢軍對車師做的事,比匈奴還糟糕,那這份文明人自詡禮儀之邦的自豪感,又該如何自處呢?

“昔日吳人破郢後屠戮江漢,淫辱婦女,雖為姬姓之裔,而春秋貶之,斥之為返禽獸。”

“楚莊王破鄭而不屠,曰:止戈為武,當時楚國雖被中原視為蠻夷楚子,然春秋贊之。”

楊惲朝辛武賢、任弘作揖:“放縱士卒,做夷狄禽獸之行,還是守著禮儀之邦的底線,望二位都尉深思!”

辛武賢不以為然,點著楊惲道:“楊子幼是書讀太多了,皆是虛言。你不懂行伍之人最想要的,便是大戰之後痛痛快快殺戮擄掠一場,如此能提升士氣。”

“我看是辛將軍書讀少了!”

楊惲聲音大了起來:“昔日高皇帝入鹹陽秋毫無犯,而秦人父老莫不希望其為秦王。項籍屠關中焚宮室,新安坑卒二十萬,秦人殺盡了麽?沒有,數年後,吾祖秦人赤泉侯等,於烏江畔裂項羽之屍!此事不過百余年,歷歷在目。”

辛武賢冷笑:“高皇帝也屠過城,你欺我不知?”

楊惲等的就是這句話:“漢之所以勝楚之所以敗,不純在於一方仁義而一方殘暴,而在於……高皇帝知道什麽時候該出刀,什麽時候,應該收刀!辛都尉頗類項籍啊,刀抽出來,便收不回去了,小心最後割傷了自己!”

“你這豎子,敢諷刺本都尉?”

辛武賢大怒,拍案而起,手卻被任弘按住了。

任弘方才一直緘默,此刻才表明態度:“自從義陽侯出使以來,將士暴露西域數年,所爭者,土地人民耳,得地無民,將焉用之?”

相比於中原,沙漠雪山邊上的車師並不富庶,甚至可以稱得上惡劣。漢軍奪取這裏,貪的不是其財貨,而是地利,作為匈奴進出西域的橋頭堡,這次漢軍奪下來,就不能讓了。

可駐軍總得有人種田,全從中原遷?代價太大。若得不到車師人的擁護,漢軍是難以在這片土地站穩腳的。這次破了交河,可以將漢軍吹成是得了白山神庇護神兵天降,足以立威,接下來,就該輔之以德了。

“立威?有輪台、樓蘭加上龜茲,已經夠了,車師可以作為雖為虎作倀得罪大漢,卻被釋而不誅的榜樣。亦如當年高皇帝釋雍齒,吾等這時候,確實需要有高皇帝的胸襟和智慧啊。”

任弘笑著阻止辛武賢去暴打楊惲:“不過,此事重大,和車師王的生死一樣,還是等待蒲類將軍抵達再定奪吧……至於提升士氣,車師王府庫中的財帛,我分文不取,皆分與兩部有功士卒,足以壯其氣!”

趙充國是一向主張哪怕對戎狄,也適可而止,不多殺戮的,任弘那句“豈在多殺傷”頗得其贊許,屠城的事,不用想當然是黃了。

此事若無任弘配合,辛武賢也不好獨走,只得氣呼呼地告辭,出門前撂下一句話。

“想不到,西安侯也有迂腐的時候。”

迂腐的人,會騙殺了臯牙胥,對嚷嚷著要投降的匈奴人動手?

他只是和劉邦一樣,很清楚什麽時候應該收刀。

任弘卻不反駁,竟大笑著承認了:“辛都尉莫怪,畢竟,我也讀聖賢書啊!”

……

辛武賢氣沖沖地離開時,車師王和蘇猶還等在外面,手裏捧著獻給漢軍的水和土,以示臣服,他們不知道,方才裏面的爭吵,決定了交河城中,六七千車師人的命運。

任弘接納了水與土,又要蘇猶帶著漢軍一曲入城搬運東西。

“將城中所藏的葡萄酒統統運出來,糧食也運一半作為軍糧,車師人可自留一半,夠撐過冬天了罷?”

車師王宮的府庫當然也要搬空,還要蘇猶指認城中哪些貴人是親匈奴的,全抓起來抄家,和車師王一起押送到河流北部的石城,那將是漢軍在車師的大本營。

考慮到大軍入城,就算不下達屠城令,這群涼州募兵也定會軍紀大亂,於是入城的部隊,任弘只點了辛慶忌的隴西曲。

辛慶忌受寵若驚,任弘則對他道:“因為隴西曲的軍紀最好,而你心中有仁義。”

對自己這些手下,任弘再清楚不過了,若是韓敢當進城,他會帶頭劫掠,扛起個胡婦自己快活去。

趙漢兒進城,他自己不搶,卻會對手下人胡作非為假裝沒看到,等眾人完事才默默帶他們離開。

唯獨辛慶忌,雖然年紀輕輕,身上卻有一種隴西貴家子的驕傲,學過點儒術心存底線,能律己,也能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