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除惡

萬章十八九歲年紀,胳膊很瘦,頭發卻梳理得很整齊,還紮了幘,若非那被打斷的鼻梁和缺了一顆的門牙,他憨笑起來像個老實孩子。

光看外表,恐怕所有人都會以為,這是個普通的市井青年,可實際上,他卻是號稱“城西萬子夏”的長安名偷之一。

萬章生於柳市,從小就在人煙稠密的九市裏廝混,他最得意的手筆,莫過於元鳳五年時,在西安侯家香料鋪附近,偷過關內侯、戊己校尉韓敢當的褡褳。褡褳裏除了錢和幾包孜然香料外,還有一封以當今堂邑侯趙漢兒名義,寫給韓敢當的信。

萬章留下了錢財卻將那封信乘夜塞到了西安侯家香鋪門縫裏,事後長安的偷兒們酒後吹牛,論資排輩時,萬章手下的偷兒就將此事吹噓了出來,遂給萬章帶來了“名聲”,成了“盜亦有道”的名偷。

但也是這破名聲,害得他進了這趙京兆所設的“虎穴”中。

所謂虎穴,是因為長安邸獄不夠關押落網的輕俠惡少年,趙廣漢遂於長安寺門之外派人挖了許多深洞,各深數丈,取出的土則在四周壘起土郭,派兵卒戍守,而將這次清掃抓獲的人統統投入其中。

據說挖了三百多個深坑,每坑塞了十個人,不給吃的,拉撒睡覺都在裏面解決,如今全都臭烘烘的。

萬章雖是個偷兒,卻是個體面人,最慘的時候也沒過過這種汙穢的生活,而一個坑裏的一位五陵少年也是養尊處優,就更受不了了,一邊躲著旁邊人拉的屎,嘴裏罵罵咧咧,全是引發此次清掃的那兩個搶劫犯。

“劫誰不好?非得劫天子身邊的郎官,這下惹大禍了罷!”

那是發生於上個月的事,也是此次嚴打的導火索,兩個賊人劫了蘇回後,立刻驚動了京兆尹趙廣漢,這幽州趙子都也是奇,親自部署親自指揮,找到了賊人的窩點,率領屬下將他們包圍。

但對方劫持了人質,這該如何是好?

孝武時禦史大夫杜周作《大杜律》,明確規定,凡有盜賊劫質,皆並殺之,不得贖以財寶,開張奸路!意思是寧可將罪犯和人質一起幹掉,也不能以財物相贖,姑息奸人。

但在潁川郡以酷烈出名的趙廣漢,這次卻主動與屋內盜賊談判,講明蘇回是宿衛官吏,天子近臣,倘若殺害,必夷三族,希望盜賊釋放人質,主動投案。如此可寬大處理,若有幸遇到赦令,或許還能免罪。

那兩名盜賊就是普通的剪徑小賊,劫人時根本不知道蘇回身份,只瞧其換了常服後,五花馬百斤金是頭肥羊就下手。頓時嚇壞了,還真的開門叩頭認罪,趙廣漢竟也跪謝道:“幸全活郎,甚厚!”之後也兌現承諾,讓獄吏善待二人。

但死罪是逃不了的,大漢對待劫人、謀劫人求錢財的罪行懲罰極重,無論是實施了還是處在“謀”的階段,皆磔之——尤其是當你沒背景時。

八月初這兩人被處以死刑,趙廣漢又為他們預備了棺木葬具,二人皆曰:“死無所恨!”

可若就此以為這位京兆尹好相與,那就大錯特錯了,事後他仍將兩名盜賊妻子罰為城旦舂,同時在大將軍和天子支持下,開始對長安進行一場聲勢浩大的嚴打。

趙廣漢將他的潁川郡發明的“缿筩”(xiàngyǒng),也就是舉報箱用於長安。一百六十閭,每個裏閭都放一個,讓吏胥和百姓匿名舉報不法分子,托以長安輕俠大盜所言,讓各豪俠的派系之間互相猜疑,朋黨因此離散。

同時物色線人,安排耳目,盜賊行蹤多在其掌控之中。比如說前些天,幾個長安城的無賴少年躲在一處隱蔽的空房中謀圖搶劫,還沒等他們商議好,趙廣漢提前得到舉報,就派人把他們一舉擒獲。

而當網編織得差不多時,八月初,趙廣漢就部署戶曹、屬吏,以及鄉吏、亭長、裏正、父老、伍人等,讓他們分別舉報長安城中各處的輕薄少年和不服管教的惡劣子弟,對身著危險服裝如披鏜甲著臂衣,手持刀箭兵刃的年輕人,也悉數查記。

最後備車馬數百輛,令其分頭對被查出者進行收捕,共得三千人!不論良莠都投入了這虎穴之中。

“若是乃公知道是哪個小婢養的將我舉報,一定……”萬章心中暗恨,他知道,自己肯定是為名聲所累,才落得今日下場。

這時候,那五陵少年又說話了,聽上去像是自我安慰。

“我家富稱陽陵,家中稍稍運作,買通與我家交好的獄吏,定能將我放出去。”

自從孝武皇帝死去,義縱、張湯、暴勝之等酷吏統治長安的時代也告一段落。過去二十年是豪強輕俠最滋潤的時光,其子弟犯法也能輕易豁免,哪怕是打死了人!只要死的是普通人,稍稍運作一番亦能脫罪。